年節的熱鬨氣息漸漸沉澱下來。門楣上張貼的“宜春”字樣被連日來的風吹得邊緣微卷,院角那堆守歲用的鬆枝也失了鮮潤的青色,顯出幾分枯槁。
到底是開春了,連拂過庭前的風都少了凜冽,添了濕意,隻在早晚時分,還留著些寒涼。
冰雪消融,簷水滴滴答答,敲在青石板上。
自去歲入冬起修習那“煉神”之術,晃晃悠悠,竟已近三月。白未曦的進境,是乘霧老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此時的白未曦雖依舊沉默清冷,但周身那股原本如同古井般沉寂的氣息,如今卻隱隱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瑩潤”之感。
深黑的眼眸在定神時,偶爾會掠過一絲極淡、卻令人心悸的光芒。
老道當初估摸著三個月方能“淺淺入門”,眼下期限將至,她這哪裡是入門,分明是已登堂入室,窺見了內裡幾分真意。
這日午後,乘霧老道看著白未曦結束今日的靜坐。
“女娃娃,”他清了清嗓子,先提起了煉神術,“這‘煉神’之法,你算是摸著門道了。三月之期將滿,你有此進境,著實……嗯,還算沒辜負老夫的期望。”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深沉了些:“神識強大,如同手握利刃。然利器需有施展之法,方能克敵護道,而非徒具其鋒。”
說著,他俯身從自己那個看似空空如也、實則總能掏出點家當的舊布包裡,摸索了一陣,珍而重之地取出了幾樣物事。
一疊裁剪得邊緣略有些毛糙的明黃符紙,一支筆毫略顯稀疏的舊朱砂筆,還有一方邊角帶著磕碰痕跡的小小石硯。
“老夫這兒,還存著一門看家的本事,”他將這些東西在廊下的矮幾上逐一排開,動作帶著一種難得的鄭重,“你……可想見識見識?”
“符籙?”白未曦出聲。
“是的!不過咱可得把醜話說在前頭。這符籙之道,可比那劍術、煉神之術,更要艱難晦澀十倍、百倍!”
他拈起一張符紙,指尖一彈,“啪”的一聲輕響。“此乃‘太上洞玄靈寶赤書玉訣’裡記載的基礎符圖根腳,瞧著簡單,內裡乾坤大著呢!”
“首先,這‘形’必須精準無誤。符頭如何起筆,雲篆如何勾勒,符腹星圖如何排布,符腳罡鬥如何收束,每一筆皆有定規,分毫錯不得!”
“單是這最粗淺的‘安宅符’、‘淨心符’,想要將其形製筆順爛熟於心,天資好的,日夜苦練,沒個百八十天,連個囫圇樣子都畫不像!”
他放下符紙,又指向那硯台和朱砂:
“其次,這‘材’與‘儀’更是關鍵中的關鍵。調製朱砂,用何之水?無根水還是井華水?比例幾何?研磨時是順是逆?何時研磨?皆有法度!”
“動筆之前,更需淨手、淨口、淨心,存思觀想,步罡踏鬥,溝通神明,稟明緣由。這一整套繁瑣儀軌,想要不出差錯,運轉自如,又得耗上多少時日?”
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少說也得三個月!”
“這還隻是打基礎!”他越說越是激昂,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出來,“符成之後,最關鍵一步,乃是以自身靈性為引,溝通天地玄機,方能點活符膽,讓這朱砂黃紙擁有靈應!否則,畫得再漂亮,也不過是張鬼畫符,廢紙一張!”
他掰著手指,如數家珍般算著:“前前後後,光是打個底子,學會幾道最粗淺的符籙,沒個一年半載,連門檻的邊兒都摸不著!而且此道最重心誠二字,講究水到渠成,強求不得,急躁更是大忌!古往今來,多少人皓首窮經,耗費一生心血,也未必能畫出一道真正靈驗的符!”
他一口氣將這符籙之道的艱難險阻渲染得淋漓儘致,這才眯起眼睛,
“如何?女娃娃,這般耗時費力,成敗還在兩可之間的玩意兒,你……學不學?”
“學。”白未曦沒有任何猶疑。
“好!有魄力!”乘霧老道臉上瞬間堆滿讚賞。
緊接著,他十分自然地搓了搓手指,臉上換上一種混合著“理所當然”和“你該懂的”的神情,對著白未曦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
“不過嘛,女娃娃,老話說的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施展妙法的門道,老夫肚裡是真不缺,但是嘛……”
他兩手一攤,又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唯一的體麵棉袍,苦著臉道:“你也瞧見了,老夫如今是囊空如洗,身無長物,這身行頭還是年前沾你的光才混上的。畫符要用的這些家什,上好的辰州朱砂、純淨無比的鬆煙墨、特製的黃表紙、還有承載靈氣必不可少的玉版……哪一樣是省油的燈?樣樣都得真金白銀去換!”
乘霧老道湊近了些,繼續說道:“這些也無需你去置辦,你隻要出銀子就行,老夫去買!”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老夫這雙眼睛毒得很,定不會教那些奸商糊弄了去,保準給你挑來頂實惠又頂好用的上等貨!怎麼樣?”
白未曦聽完,徑直轉身回到自己屋內。不過片刻功夫,她便走了出來,手裡握著一塊沉甸甸、亮閃閃的銀錠。
看那成色與分量,足夠尋常人家數月用度,她直接遞到了乘霧老道麵前。
老道士眼睛霎時亮得驚人,忙不迭伸手接過,掌心一沉,那實實在在的分量讓他臉上的皺紋瞬間舒展開來,笑得見牙不見眼:“嘿!爽利!女娃娃就是通透明白!你放心,這錢啊,絕對一個子兒都不會白花!等著,老夫下午……不,這就動身去市集,定把東西給你置辦得齊齊整整,保準都是尖兒貨!”
他心滿意足地將銀錠揣進懷裡,貼肉放著,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晃晃悠悠的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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