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會,以班為單位報名,節目自選。”
紙張貼在公告欄上,邊角被風吹起,晃了又落。人群擠成一團,笑聲、腳步聲、粉筆的味道全壓在一起。
阮時苒擠過去看,一眼掃見下麵那行小字——
“鼓勵原創朗誦、合唱、器樂。”
她心口微微一動。
有人已經開始摩拳擦掌。有人說要唱合唱,有人說要跳集體舞。也有人起哄:“咱們班得拿個拿得出手的。”
笑聲往外蕩。
她站在一側,沒有開口。
她知道自己適合什麼。不是花活。不是熱鬨。她適合站在光裡,把字一句一句讀出來。
那種穩。能壓住許多雜音。
午後的小教室光線明亮,窗台落著一層灰。班委把報名表貼在黑板邊,拿粉筆點名。
“誰報名?”
安靜三秒。
前排有女生拿扇子輕搖,尖聲笑:“阮時苒最適合朗誦。她字念得好。”
旁邊有人附和:“對啊,朗誦她來。宋同學拉手風琴,給她配個曲子,豈不妙?”
笑聲起。尾音發酸。
阮時苒抬起眼,正對上一圈打量。
她沒有退。
“行。我報朗誦。”她把名字寫上去,粉筆在黑板上摩擦,留下一道白痕。
粉筆收起那一刻,背後有人低聲:“她倒真敢。”
“敢有什麼用。到台上抖三抖就露餡。”
這些話鑽進耳朵裡,她沒理。握住紙頁,把自己準備的文本放進書裡。那是她挑了三晚的詞句。有風有水。有光有影。不是喊口號。不是空話。
她知道自己要什麼。
她也知道那些笑聲想要什麼。
傍晚操場。風吹得旗子作響。宋斯年把手風琴放在膝上,扣子扣緊,帶子斜在肩頭。他坐在台階上,低頭調音,神色專注。
阮時苒把本子翻開,站在他側前一步,先念一小段,換氣,再念。
他抬起眼:“字頭再壓一點。”
她點頭。喉間往下沉一點。聲音落地。操場的風拐了個彎,繞過看台,像是突然安靜。
“再來。”他道。
她繼續。嘴唇含住字的邊,比白天更慢一寸。
幾遍之後,她喉嚨發乾,手背出汗,耳後潮濕。宋斯年把水壺遞過來。她接住,喝一口。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去。
他側頭看她:“緊張?”
“沒有。”她把壺遞回去,“隻是想把它讀對。”
他“嗯”了一聲,低頭又調了兩下音鍵,旋鈕輕輕一響,和聲像一條細線鋪開。
“你站在光裡,我在你身下。”
他說得很輕。
她心跳猛的一頓。指尖不受控地收緊。
排練散得晚。操場邊隻剩幾個人影。草地上有潮氣。台階石麵涼。
他們背著琴和書回去。夜風把樹葉吹得乾脆。阮時苒忽然停住。
“詞裡有一段,我改了兩句。”她把紙翻給他看,手指點在邊上,“這一處,我不想喊。我想說。”
宋斯年看了一會兒。眉心舒開。點頭:“就這樣。你說。”
“嗯。”
她把紙收好。腳步繼續往前。心裡卻突然泛起一絲荒唐的歡喜——他沒問她為什麼改。他懂。
晚會前兩天,節目單貼出來。排在他們前麵的,是校廣播站的人做開場,後麵是合唱、器樂、詩朗誦。
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並排,出現在一行。像並肩。
消息一傳開,走廊裡的人都在談笑。
“看吧,她要站到燈下了。”
“那可得看她能不能撐住。”
也有人故意走近她桌旁,笑容柔軟,話卻硬:“朗誦啊,不是念課文。台上站不穩,下麵一片人,心都要飛。”
阮時苒合上書:“謝謝關照。”
那女生一愣,笑意僵了僵,扭頭就走。
她低下眼。心裡還是有波動。不是被那句嚇。是被提醒了——燈一亮,所有目光都在你身上。心口稍微一鬆,失誤就會趴在麥克風裡放大。
她回寢室。坐在床邊。把詞拿出來,從第一句念到最後一句。每一處停頓。每一次換氣。全記在骨頭裡。
室友進進出出,有人翻箱覓衣,有人照鏡塗口紅。有人看她坐那兒不動,忍不住嘖一聲:“真認真。”
她沒抬頭。把最後一段再讀一遍。收紙。熄燈。
黑裡她睜著眼。窗外風吹過樹梢。風聲像低低的鼓點。把心砸得穩。
晚會的後台擁擠。燈片“哢噠”換場,走動的腳步踩得地板吱呀亂響。
節目主持在側幕前念名單。下一組。再下一組。輪到他們前一組的時候,後台忽然亂了一陣。
“麥怎麼不響?”
“線掉了!”
有人彎腰去找。有人焦急地喊。
阮時苒站在側幕,唇乾。視線被強光壓住,舞台上像白紙。她握著單頁,拇指摩挲紙邊,手心微汗。
有人從後麵靠近,腳步熟悉。
“彆看光。”宋斯年在她耳邊低聲,“看最後一排的黑影。把字丟給那裡。”
她點頭。喉嚨輕輕一合。心往下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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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忙完,主持回到台口,笑著圓場:“小小的考驗。下麵請下一組——朗誦《燈下》,配手風琴。”
掌聲響起來。
她邁了一步。邁上去。腳尖踩在木板上,木板回彈輕輕一顫。
麥克風豎在麵前。光擦肩而來。熱。薄。
她沒有立刻說第一句。她先呼吸。
呼吸到第三拍時,手風琴的前奏起了。聲音不是鬨,是溫。像河麵輕輕推開第一層水波。
她開口。
第一句很短。落穩。
台下靜。
第二句拉長了一些。詞在喉間轉了個彎,再落下。她能聽見自己的心,把每一個字從胸腔裡往外推。
第三句落完,手風琴換了和聲。她的眼睛去了最後一排的黑影。那一塊沒燈。像一麵湖。她把字拋過去,讓它接住,再反回來。
台下依舊靜。
她不看第一排那些表情。她不看台邊那些站著的人。她隻讓自己的聲音按著節拍走。該停就停。該提就提。
第四段,她把改過的兩句說出來。沒有喊。沒有把尾音抻成標語。她隻把字拿起來。放重。落穩。
空氣像被這兩句壓了一下。前排有人背脊往後仰,一點點放鬆。有人不可察地吸了口氣。
她沒有笑。她也沒有哭。她隻是把最後一段完整地說完。最後一個字一點一點收進聲帶。
琴聲收尾。光從她肩上一寸寸退下。
掌聲起。先是零星。像雨點。隨後密。像風吹滿一片樹林。
她沒有低頭深鞠。她隻是點了一下頭。退後一步。視線掃過側幕。那裡站著的他,眼神很穩。
他們走回後台。有人把手舉起來想要拍她肩。有人想來套近乎。也有人仍舊彆過臉,仿佛什麼都沒看見。
她不在意。她隻看他。
他沒說“很好”。他隻把她手中的紙接過去,指尖輕碰一下,像把她從台上熱浪裡提回來。
“喝水。”他遞壺。
她接住。喝一口。涼意落下去。喉嚨舒了一寸。
“剛才那兩句,”他道,“就該那樣。”
她說:“我怕有人說我壓著聲。”
他看她一眼:“你怕的時候,往前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