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後,太陽毒得厲害,柏油路冒著熱氣,巷子裡人來人往。
宋斯年把搪瓷盆放到桌上,裡麵是一層層冰棍,用碎布蓋著,冒著白氣。
“冰棍,三分一根,不憑票!”
聲音一喊出去,立刻引來一圈人。
有人咽口水:“不憑票?”
“真的?這年頭哪有不憑票的東西?”
宋斯年當眾掀開布,冰棍雪白,寒氣衝出來。幾個學生頓時擠上前:“來兩根!”
冰棍一入口,涼透心肺。有人忍不住喊:“比國營的還冰,還甜!”
隊伍瞬間排起來。
阮時苒忙著收錢,手指都快跟不上。三分、六分、一毛二……短短半個時辰,盆子見底。
小孩吃得滿嘴是霜,大人們眼睛都亮:“這倆學生還真有門道!”
等人群散去,桌上隻剩下幾根快化了的冰棍。
阮時苒用布擦了擦手,忍不住笑:“比賣汽水還快。”
宋斯年把錢袋塞到她懷裡,笑得淡,卻帶點壓不住的自豪:“我就說,總能找路子。”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都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暢快。
可暢快沒維持多久。
第三天,巷口剛擺開,就來了兩個人。不是同行,是居委會的乾部,穿著灰布衫,手裡夾著公文包。
“誰讓你們在這兒賣東西的?”為首的板著臉,聲音不大,卻冷得厲害。
人群立刻安靜下來,議論聲四起。
“麻煩來了……”
“這下怕是要關攤。”
宋斯年站直,迎上去:“同誌,我們就是賣點冰棍,價錢公道,不坑人。”
乾部冷笑:“不坑人?你們影響治安風氣,學生娃不好好念書,在這搞投機倒把!”
那幾個字像石頭一樣砸下來,壓得四周氣氛死沉。
阮時苒心口一緊,正要開口辯解,卻被宋斯年攔住。
他盯著乾部,語氣不卑不亢:“同誌,我們賣的是冰棍,不是投機。大家吃得高興,三分錢一個,比國營便宜。要是算罪,那我們認,可要真說影響風氣……您問問他們。”
他一轉身,看向圍觀的人群。
那一瞬間,阮時苒心跳亂了。
沉默片刻,有人站出來,是個工廠的年輕人:“他們賣得實在,價錢公道,我支持!”
又有學生喊:“人家辛苦,不偷不搶,不該說風氣壞!”
聲音一個接一個,像火苗一樣燎開。
乾部臉色更黑,冷聲道:“行,你們等著。學校要是知道了,看你們怎麼交代!”
話一丟,轉身走了。
攤子沒被當場沒收,可空氣裡壓著一股沉沉的緊張。
阮時苒手心全是汗,看著人群漸漸散開,忍不住低聲:“要真被學校點名……你以後怎麼辦?”
宋斯年盯著她,眼神極深:“你呢?你會怕嗎?”
阮時苒喉嚨哽了一下。想說“怕”,卻又說不出口。
她隻是抬眼,盯著他被汗水打濕的睫毛,心裡忽然一陣酸熱。
那天傍晚,收攤的錢不算多,可比任何一天都沉。
兩人一起走回宿舍,沒人說話。
走到樓口,宋斯年忽然停下,聲音壓得極輕:“苒子,要真有一天,攤子開不下去了……你還會站在我旁邊嗎?”
阮時苒腳步一頓。
去食堂不走操場,走教學樓旁邊那條狹窄小道;水不開在宿舍裡上,改成在圖書館邊那口老井接;連回宿舍的時間都刻意挑在人少的時段。
她沒有說出口,但她知道自己在躲——
她不想再一次“讓他幫她扛”,她想自己先把那口氣咽下去。
可事實證明——
躲人這件事,本來就是宇宙最不聽話的一門學問。
第一天中午,她特意提前十分鐘下樓去打飯,以為能躲開人群。
剛走到打菜窗口前,身後有人遞過來一個鋼盆:“排我前麵吧,你腿短走得慢。”
她手一僵,轉頭——
宋斯年。
兩人對視半秒,都沒說話。
她沒接他的飯盆,隻把自己的往前推了一下,一聲不吭地繼續排隊。
他也不惱,站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食堂打菜的師傅看見他們倆,一邊舀菜一邊笑:“上次寫你們倆那小報我還留著呢——你們今天怎麼不並排站?”
兩人都沒接話。
隻有鐵勺“哐哐”敲著盆底,空氣彆扭得能滴水。
晚上,她去圖書館借書。
書架最角落那排,是冷門書籍區,沒人來。
她伸手去拿一本《統計學原理》,手剛碰到封麵,隔壁伸出另一隻手——
也碰到了同一本。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兩個人的指節在書脊上隔著紙碰了一下,誰都沒縮回。
半秒之後,她先鬆手:“你拿吧。”
他輕聲:“我本來也不是來看這個的。”
她沒再看他,徑直轉身走了。
可走到走廊拐角時,她發現——
他的腳步,始終跟在她身後,遠遠地,像影子一樣不近不遠。
晚上回到宿舍,她躺在床上,眼睛盯著上鋪木板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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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裡一直回蕩著那個畫麵——
那隻伸向同一本書的手。
她忽然煩躁地翻身,把枕頭按在臉上。
他這是……在等她先回頭?
可是憑什麼每次都要她先回頭?
她心口像揣著一隻貓,來回亂跑,抓得她發癢又發疼。
第三天晚上,短發女孩敲她床板:
“你最近跟宋斯年,是吵架了?”
阮時苒沒吭聲。
“你們倆現在這狀態,比吵架還磨人。”
阮時苒翻身背對她,聲音悶在被子裡:
“我沒跟他吵架。”
“哦,那就是冷戰。”
“也不是冷戰。”
“那就是在裝作互不相乾。”
“……”
短發女孩歎氣:“行吧,你們這對話方式,遲早得憋出病來。”
阮時苒沒回。
廣播喇叭從清晨五點開始吵,一遍遍播:“本周五起,全體學生放暑假,返鄉須憑介紹信——”
整個校園跟開了鍋似的,誰都在忙:收衣服的、找人借麻袋的、訂車票的。有女生在走廊裡邊卷被子邊唱歌,有男生把洗臉盆彆在腰上當鼓敲,劈啪作響。
連宿舍樓道都帶著一種“馬上各奔東西”的惆悵氣味。
阮時苒卻收拾得很慢。
她衣服一件件疊,書本一摞摞碼整齊,連牙刷都包上蠟紙,像是要出遠門打仗。
短發女孩在一邊躺著嗑瓜子:“苒子,你這架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要離家十年。”
阮時苒不抬頭:“我東西多。”
“你心事多。”短發女孩哢嚓咬下一顆籽,“我問你一個問題——這回放假,你最放不下什麼?”
阮時苒動作頓住。
短發女孩眯著眼:“是花生,是冰棍,還是宋——”
阮時苒“啪”地合上皮箱:“去喝水。”
短發女孩笑得差點滾下床:“哎呀,臉紅啦!”
阮時苒沒理她,拎起水杯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