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閉上眼睛的那種黑,而是粘稠的、冰冷的、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碾碎的絕對虛無。
羅田應天最後的意識,還停留在那輛失控衝下高架橋的汽車,以及刺眼的車燈和震耳欲聾的金屬撕裂聲中。
然後便是下墜,無儘的、失重般的下墜。
再然後,就是現在。
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包裹著他,不是源於水,而是源於這具身體本身。
喉嚨裡火燒火燎,胃部痙攣著發出無聲的抗議,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亂拚接在一起,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
更可怕的是,一種深徹骨髓的麻痹和劇痛正從內臟深處蔓延開來,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甜氣息。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是幾乎無法穿透的昏暗。
隻有極高處,似乎有一線微光,從一個狹小的柵欄縫隙裡滲下來,勉強勾勒出這是一個低矮、逼仄的空間。
空氣裡彌漫著黴變、腐臭、以及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粘在皮膚上,鑽入鼻腔裡。
他動了動手指,觸碰到的是冰冷、潮濕、帶著稗草碎屑的地麵。身下鋪著的,與其說是稻草,不如說是早已腐敗發黑的爛絮。
“這是……哪裡?”他想問,喉嚨裡卻隻發出嗬嗬的、風箱漏氣般的嘶啞聲。
我不是死了嗎?
車禍……那麼高的橋……
混亂的記憶碎片和眼前這超現實的恐怖場景交織在一起,讓他頭痛欲裂。
就在這時,一股完全不屬於他的記憶洪流,蠻橫地衝進了他的腦海。
劇烈的痛苦讓他蜷縮起身體,像一隻被煮熟的蝦米。
博士……羅天?
秦國?
鹹陽?
廷尉詔獄?
焚書……私藏……《尚書》……淳於越……
一個個陌生的名詞,一段段不屬於他的人生片段,強行烙印在他的意識裡。
這是一個名叫羅天的博士的記憶,一個生活在秦始皇時代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因為牽連進儒生方士們的紛爭,或者說,成了某種政治清洗的犧牲品,被投入這暗無天日的大牢。
記憶的最後一幕,是獄卒扔進來的一個散發著餿味的陶碗,裡麵是渾濁的粟米粥,以及……粥裡那一點點異常的、帶著杏仁味的苦澀。
毒!
這具身體的原主,博士羅天,已經在那碗粥下肚後,毒發身亡了!
而他,羅田應天,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不知為何,竟然在這具剛剛死去的軀殼裡,蘇醒了過來。
絕望。
比麵對車禍時更深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
穿越?
而且是穿越到一個剛剛被毒死的、身處秦國最恐怖監獄的死囚身上?
這開局,簡直是地獄中的地獄,連一絲一毫的僥幸都沒有。
他還能再死一次嗎?
死了能回去嗎?
巨大的恐懼和生理上的極度不適,讓他幾乎要再次暈厥過去。
他拚命地呼吸,吸入的卻是這汙濁致命的空氣。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黑暗再次吞噬的邊緣,一個極其微弱,甚至有些失真的聲音,突兀地在他腦海深處響了起來。
【…滋滋…檢測到…異常靈魂波動…適配性…符合…】
【環境掃描…高濃度…穢氣、死氣、怨念…混合毒素…低靈…不,無靈環境?奇怪…】
【個體狀態…瀕臨…二次崩潰…生命體征…極度微弱…】
【…嘗試綁定…“閒…聊…?”…係統…滋滋…能量不足…綁定…中…】
聲音斷斷續續,夾雜著類似電流乾擾的雜音,而且用語極其不規範,完全沒有他想象中係統提示的那種冰冷機械的精準感,反倒像是一個接觸不良的老舊收音機,在勉強播報著信息。
羅田應天甚至懷疑是自己瀕死產生的幻覺。
【…綁…定…成…功…歡迎使用…“閒聊”…係統…請…儘量…多與人…交流…】
【…新手…福利…時間…之塔…權限…臨時…開放…滋滋…】
聲音到這裡,徹底消失了,無論他如何在心中呼喊、質疑、甚至咒罵,都沒有任何回應。
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隻是一場荒唐的幻覺。
隻有身體內部那依舊肆虐的毒素和虛弱感,在提醒他現實的殘酷。
“聊……天?”他艱難地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在這鬼地方,跟誰聊?
跟老鼠聊,還是跟隔壁的死人聊?
這算什麼金手指?
簡直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