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
那兩個字,如同兩根燒紅的、從地獄深淵最深處刺出的、沾滿了怨毒與詛咒的鐵釺,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紮進了燼的耳中,紮進了他的神魂最深處。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捏碎了。萬籟俱寂,萬物失聲。
他眼前的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與聲音。他看不到敖烈那張因得勝而顯得愈發邪魅的臉,看不到洞穴周圍那些如同毒蛇般扭動閃爍的、不祥的魔氣符文,也聽不到自己那如同被困在囚籠中的洪荒巨獸般、劇烈擂動的心聲。
他的世界裡,隻剩下眼前這個被黑色鎖鏈捆綁、渾身是血、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被這陰冷的黑暗吞噬的道人。
師叔……
這個詞,像一把生鏽的、卻依舊鋒利的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充滿了溫暖與陽光的大門。他想起了師尊,想起了那個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舊道袍、臉上帶著溫和得如同春風般笑容、會摸著他的頭說“傻孩子,彆怕,有師尊在”的老人。
師尊曾對他說過,他有一個師弟,名叫玄清。性子比他剛烈,天賦比他更高,是道門千年不遇的奇才。隻是在一次追查“虛無”蹤跡的任務中,深入東海,從此杳無音信。師尊為此,在東海之濱,那塊被命名為“望海崖”的礁石上,獨自守望了百年。每當潮起潮落,海風都會帶來他悠長的歎息。
原來……就是他。
原來,師尊那百年的守望,等的不是奇跡,不是生還,而是……這樣一個被囚禁、被折磨、被當作實驗品的、殘酷的結局。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滔天憤怒、無邊悲傷與蝕骨悔恨的洪流,在燼的心中,轟然爆發。他恨敖烈的殘忍與卑劣,恨他竟然用師尊最牽掛、最珍視的親人,來作為要挾自己的籌碼。他更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卻連一絲一毫都改變不了,如同一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無力的看客。
“你……對他做了什麼?!”燼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變得沙啞、扭曲,如同兩塊生鏽的金屬在劇烈地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腥味。他那雙漆黑的龍瞳,瞬間被一片濃鬱的血色所籠罩,屬於燭龍的、那足以讓星辰都為之顫抖的、原始的暴虐殺意,不受控製地,從他這具弱小得可笑的幼龍身軀中,彌漫開來。
洞穴中那原本就陰冷的空氣,都因為這股殺意,而凝固、壓抑,仿佛連空間本身,都在這股意誌麵前,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哦?”敖烈饒有興致地看著燼,他似乎很享受燼此刻這副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即將陷入瘋狂的野獸般的樣子。他臉上的笑容,愈發邪魅,如同暗夜中盛開的、最毒的曼陀羅,“彆這麼激動,小家夥。我隻是在‘請’他喝杯茶,順便,向他請教一些關於‘道門’的、古老的知識而已。你看,他不是還好好的嗎?至少,還活著,不是嗎?”
他一邊說,一邊用腳尖,輕輕地、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玩味姿態,踢了踢捆綁著道人的一條鎖鏈。那鎖鏈,立刻發出一陣“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聲響,更多的、更加精純的魔氣,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瘋狂地湧入道人的體內。
“噗——!”
道人猛地噴出一大口黑色的、帶著內臟碎塊的鮮血。那鮮血,在接觸到地麵的瞬間,竟將堅硬的岩石,腐蝕出了一個冒著青煙的小坑。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原本就微弱到了極點的氣息,變得更加衰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住手!”燼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他猛地向前衝去,想要阻止敖烈。然而,他隻是一條被鎖龍索捆住的、力量被壓製到了極致的幼龍。他剛一動,鎖龍索上那些冰冷的秩序符文便光芒大盛,如同無數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神魂之上。劇痛瞬間傳遍全身,讓他無力地、屈辱地,倒在了冰冷的地麵上。
“哈哈哈……”敖烈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充滿了得意與殘忍,在狹小的洞穴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他蹲下身,用那長著黑色利爪的手,捏住燼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看著自己那張俊美而扭曲的臉,“現在,你願意和我談一談了嗎?小家夥。告訴我,你願意加入我,成為我最鋒利的、最聽話的利刃嗎?隻要你點頭,我立刻就放了他。甚至,我可以請東海最好的醫師,用最珍貴的靈藥,治好他的傷,讓他恢複如初。”
他的聲音,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如同魔鬼在伊甸園中,對夏娃的低語,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打在燼最脆弱的神經上。
燼死死地盯著他,血色的龍瞳中,充滿了無儘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恨意。他知道,敖烈在撒謊。這種人,永遠不會有信用。就算自己答應了,他也絕不會放過這位師叔,隻會將他們兩人,都變成更徹底的、更絕望的傀儡。
但是……他又能怎麼辦?
他看著道人那因為痛苦而不斷扭曲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即便在如此絕境之下,依舊不屈的、如同寒夜孤星般堅毅的光芒,他的心,如同被萬千根燒紅的鋼針,同時穿刺、攪動。
就在他即將被這絕望的處境逼瘋,準備不顧一切地再次引爆體內那微弱的混沌之力,與敖烈這個魔鬼同歸於儘時——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手中,還緊緊地握著一樣東西。
師尊的拂塵木柄!
一個大膽的、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如同劃破黑夜的閃電般,一閃而過。
他不能硬拚,那是匹夫之勇。但他可以……智取。
他強壓下心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殺意,眼中的血色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已經徹底認命般的……死寂。
“我……答應你。”
他用一種沙啞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如同行屍走肉般的聲音,緩緩地說道。
敖烈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知道,自己贏了。沒有人能抵抗這種親情與威脅的雙重打擊。尤其是在經曆了剛才的絕望之後。
“很好,很好!你做了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鬆開了捏著燼下巴的手,站起身,理了理自己那優雅的紫色長袍,“早這樣,不就好了嗎?何必受這些皮肉之苦呢?你看,事情本來可以很簡單解決的。”
他轉身,準備去解開道人身上的鎖鏈,以彰顯自己的“信用”與“寬宏大量”。
然而,就在他轉身,將整個後背都暴露在燼麵前的那個瞬間——
燼那一直緊緊握著拂塵木柄的爪子,猛地一動!
他將自己神魂深處,那最後一點屬於師尊的、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道韻,以及自己那屬於燭龍的、微弱卻堅韌的生命本源,毫無保留地,如同賭徒押上自己最後的籌碼般,全部灌注進了那截小小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木柄之中!
“嗡——!”
拂塵木柄,瞬間爆發出了一陣璀璨的、柔和的、充滿了無儘生機的青色光芒!
那光芒,雖然微弱,卻蘊含著一種至純的、充滿了“生”與“守護”意誌的道法之力。它如同在無儘的黑暗中,點燃的一盞永不熄滅的神燈,瞬間驅散了洞穴中那陰冷的、充滿了怨念的魔氣。那光芒所到之處,黑色的魔氣如同遇到了克星般,紛紛消融、退避。
“什麼?!”敖烈臉色一變,他猛地回頭,看到了那團突如其來的青色光芒,眼中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震驚與忌憚。
“道門秘法……‘青燈引路’?!他怎麼可能……”他失聲喊道,他認出了這個法術。這是道門中最高級的、用以延續生命、穩固神魂的秘法,非道法大成者,絕不可能施展。
但他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那團青色的光芒,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化作一道迅捷無比的流光,越過了敖烈,精準地,射入了道人那緊鎖的眉心!
“嗯?!”道人那原本已經渙散、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般的眼神,瞬間重新凝聚起來。他感覺到一股溫暖而熟悉的力量,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清泉,正在他體內流轉,修複著他那千瘡百孔的經脈,穩住了他那即將崩潰的生命本源。
雖然這隻是暫時的,如同在即將決堤的大壩上,貼上了一層薄薄的紙,但已經足夠了。
“你……找死!”敖烈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他沒想到,這個看似已經被逼入絕境的、弱小的幼龍,竟然還藏著這樣的後手。他感覺自己的威嚴,自己的智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與羞辱。他猛地一爪,帶著撕裂空間的氣勢,朝著燼的頭頂,狠狠地拍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的利爪即將觸碰到燼頭皮的瞬間——
“住手!”
道人突然發出一聲暴喝!他那原本衰弱的身體,在“青燈引路”的力量加持下,竟爆發出了一股強大的、屬於道門高人的、不屈的氣勢。
“敖烈!你敢動他一下,我玄清,就算是魂飛魄散,也絕不會讓你好過!”
敖烈的利爪,停在了距離燼頭頂不足一寸的地方。他感受著道人身上那股決絕的、自毀的意誌,看著道人那雙重新變得明亮而銳利的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他知道,這個玄清,是老道門中出了名的硬骨頭。他真的敢自爆神魂,與自己同歸於儘。他雖然自信,卻不想為了一個“玩具”,而賠上自己半條命。
“好,好,好!”敖烈怒極反笑,他收回利爪,看著燼,眼中充滿了冰冷的、如同要將他徹底凍成冰雕的殺意,“小家夥,你成功地……激怒我了。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殺他。我會讓你們,親眼看著,彼此在無儘的痛苦中,一點點地……腐爛。”
他冷哼一聲,轉身,大步走出了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