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提燈郎的燈還真有說道,徐誌穹以為隻能冒出一把小刀,他錯了,這燈的功能多了去了。
燈杆裡不隻有小刀,還有弩箭,還有油,觸動機關,把油滴在燈燭上,燈籠能躥火,還能冒煙。
燈座下麵還藏著藥粉,用力一晃,藥粉灑在燭火上,能出焰火,一飛幾丈高,這是用來示警求援的。
徐誌穹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學會了燈的使用方法,又花了二兩銀子,讓牛玉賢把燈杆做了些改造。
牛玉賢雖然隻有九品,但徐誌穹發現他的手段很不尋常,就像陸寅鵬說的,牛玉賢可能是個不世出的奇才。
到了晌午,剛要回家,看到楊武滿臉疲憊走了過來。
他剛給王世潔打掃完房間。
“誌穹,你來,我有話跟你說。”
楊武把徐誌穹叫到僻靜處,塞給了他兩吊錢。
徐誌穹詫道:“你給我錢作甚?”
“你把這錢給王燈郎,兄弟,聽我一句勸,彆再和王燈郎較勁了,吃虧的到頭來還是你。”
徐誌穹一抹鼻涕:“我怎就吃虧了?”
“你還嘴硬,每天巡夜到天亮,你自己不覺辛苦?我們跟著王燈郎巡夜,不到三更就完了,回來陪著王燈郎在衙門吃宵夜,一直吃到天亮,你看這有多好。”
徐誌穹聞言道:“是你們陪著他吃宵夜,還是伺候他吃宵夜?”
“也說不上伺候,照顧他點唄,誰讓他是前輩。”
“宵夜也是你們請?”
楊武乾笑一聲道:“花不了多少錢,好多東西不用買,都有現成的。”
徐誌穹錯愕道:“哪來的現成的?”
楊武道:“你彆問了,你要是舍不得,你那份,我替你出了。”
徐誌穹把錢塞回給楊武,連連搖頭。
楊武一臉焦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問了彆人,第一年來的新人都是這樣,你看,吳旗首來了,你趕緊上去說兩句軟話。”
吳春楊抱著一摞洗好的衣服,正準備給王世潔送到小舍,今天王世潔在衙門睡覺。
楊武趕緊上前攔住吳春楊:“吳旗首,衣服讓誌穹送去吧,他有話跟王旗首說。”
吳春楊看了看徐誌穹,哼一聲道:“我哪用得起徐大燈郎。”
徐誌穹看了看那摞衣服悄悄從口袋裡拿出了個紙包,藏在了手心裡。
他走到吳春楊麵前,伸手去拿衣服,一臉憨憨道:“對,對,讓我送去吧。”
吳春楊怒道:“你起開,離我遠點!”
“讓我送,就讓我送吧……”趁著撕扯的機會,徐誌穹把手插進了衣服當中,指尖一抖,藥粉灑在了衣服上。
幸虧手快,差點沾上自己手指。
撕扯半響,吳春楊越發惱火,衝著徐誌穹喝道:“滾遠些,彆碰這衣裳,莫怪我對你不客氣!”
徐誌穹退到一邊,撇著嘴道:“不碰就不碰,誰稀罕!”
吳春楊把衣服送了進去,急得楊武捶胸頓足:“誌穹,你這心不誠,不誠啊,你這麼拗,王旗首能饒過你麼?”
我心不誠?
我心很誠!
我給王燈郎誠心送了一份大禮。
等他癢上一天,肯定怒不可遏。
他肯定會懷疑我頭上,到時候就會對我下黑手。
到時候那根四寸的犄角就歸我了……
當晚,徐誌穹準時來上班。
王世潔還是那副嘴臉:“不用我多說了,你去北垣吧!昨天孟青燈去抽查,一盞燈沒缺,以後都得這樣,缺了一盞燈,我拆你一根骨頭。”
徐誌穹提著燈籠正要走,忽見青燈郎孟世貞走了過來。
“你去哪?”
徐誌穹吸吸鼻涕道:“去北垣巡夜!”
“一個人去?”
“這些天都是我一個人去。”
王世潔嚇壞了,趕緊上前對孟世貞道:“孟青燈,您彆聽他瞎說,我是讓他去城北熟悉熟悉道路,不是讓他真去巡夜。”
徐誌穹撓撓頭道:“點燈的也是我。”
王世潔正想罵徐誌穹,孟青燈先開口罵人了:“你個不要臉的老油子,平時躲懶也就罷了,正經事情沒分曉嗎?最近不太平,你讓他一個人去北垣作甚?北垣是你的地盤,那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嗎?出了事情你擔得起嗎?今兒你們幾個一起巡夜吧,彆分開!”
孟世貞罵了半天,王世潔連連稱是,等孟世貞走了,王世潔對著他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說我躲懶?你自己多長時間沒去巡夜了?
按掌燈衙門規矩,白燈郎每晚都要巡夜,青燈郎每三天一巡,綠燈郎每五天一巡,就連紅燈郎每十天都得巡一次夜。
可武栩平時管教鬆懈,手下燈郎經常摸魚,紅燈郎很少出門,綠燈郎也就在周邊轉轉,青燈郎最多走出三條街,剩下事情全都交給了白燈郎。
如今來了新人,有幾個白燈郎也歇了,像和王世潔一起負責北垣的馬廣利、王振南、李普安,負責西集的馮安貴、李昌傑、和熊康君,負責西潞的戴雲、朱宏安,負責望安河的史川、寇世義和李秀武……他們把地盤暫時交給王世潔,且讓王世潔帶著新人巡夜點燈,他們回家抱著媳婦睡覺,這也是其他白燈郎配合王世潔壓榨新人的原因,這裡邊有實打實的好處。
不隻是白燈郎,整個掌燈衙門都有欺侮新人的風氣,這幾乎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被孟世貞罵了一頓,王世潔心情不悅,帶著眾人去望安河巡邏。
走在路上,看王世潔不停抓撓脊背,徐誌穹知道藥效發作了。
徐誌穹心裡很著急。
如果王世潔發現徐誌穹給他下了藥,肯定要和徐誌穹動手。
徐誌穹不能下死手,望安河太繁華了,他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動手殺人。
他很想找個機會去北垣,在那裡他準備好了一切,就等著王世潔追到北垣再動手,那裡才是適合收割功勳的地方。
都賴孟世貞搗亂,要是沒有他,今晚就能得手!
看樣子今晚得忍著了,要記住道長的囑咐,不能留下手尾。
上一次殺條狗都那麼麻煩,這次要殺人,千萬不能因為衝動留下手尾。
走到望安河邊,王世潔看到一個賣菜的老嫗,上前看了看籃子裡的青菜,問道:“誰讓你在這賣菜的?”
老太太嚇得直哆嗦,連連向王世潔行禮:“民婦年年在這賣菜了,賣了好些年了。”
“上月的稅繳了嗎?”
繳稅是戶部的事,不歸掌燈衙門管,王世潔這是沒事找茬。
但他找茬你也沒辦法,提燈郎是京城夜裡的主人。
老婦人趕緊拿出了稅票:“大人,一共一百二十文,如數繳了。”
王世潔看了看稅票,丟在一旁道:“一天賣這一大筐菜,一個月才繳了一百多文稅,說,你漏繳了多少?”
老婦人急忙申辯道:“大人,民婦按定數交稅,一天四文,一文不少啊!”
“放你娘的屁!我還冤枉了你不成!來人,把菜筐給收了!”
兩個新人上去收菜筐,老嫗抱著菜筐不肯給:“大人,使不得啊,民婦沒犯王法,民婦無兒無女,家裡還有個小孫子,就靠賣點小菜糊口啊,大人使不得……”
搶了幾下,搶不下來,新人下不去手了。
這是個老太太,是人就下不去手。
“一般廢物!”王世潔上前一腳踢在老嫗臉上,老嫗一頭搶在地上,滿臉是血,哀嚎不止,兩個新人搬了菜筐,跟著王世潔走了。
楚禾在身後,氣得青筋暴跳,攥緊拳頭就往王世潔身後走。
楊武上前一把抓住楚禾:“你不懂這裡的規矩,每天都是這樣,王旗首說了,這叫立威,這群商販必須時常敲打,否則不會把咱們放在眼裡!”
楚禾指著地上的老婦道:“欺負一個六旬婦人,這也叫立威?這也是人能做的事?”
“你小聲些,”看著圍觀者指指點點,楊武低聲道,“旗首說了,不管老弱還是婦孺,這種事不能心軟!人家當了十幾年的提燈郎,都是這麼過來的,咱們懂啥!”
徐誌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王世潔的罪業有四寸長。
這是十幾年攢出來的。
在眾人圍觀之下,王世潔麵不改色,推開人群,接著巡街。
徐誌穹蹲在老婦身邊,問道:“你還能走路嗎?”
老婦哭道:“我不能走,家裡孫子等著吃飯,大人,爺爺,我給你叩頭了,你把菜還我……”
老婦哭的摧心剖肝,徐誌穹從懷裡取出了一粒碎銀子,塞在老婦手上,壓低聲音道:“這個,夠你賣幾天菜的,拿著,快些走吧。”
老婦止住了哭聲,呆呆的看著徐誌穹。
徐誌穹一笑:“快些走,今晚受委屈了,帶著孫子吃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