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想試試你給我做的衣服。”
“可是……”
“沒什麼可是了!又不是重頭再來,又不是隻有一個人的獨自努力,這次,我們倆個一起!”
“好!我會更加努力的!”
春芽牽起小關雨欣的手,邁開腳步跑動起來。
在此之前,兩人從未覺得這片天地是如此自由。
花瓣飄落淌入小河,泛起點滴漣漪,靜靜隨著水波漂流,直到有人揮動魚竿,花瓣也就如魚躍般跳起,落到某人的掌間。
“嗬嗬嗬,終於……”
“我就說不需要咱們插手。”
“等待並不是一無所獲啊,你看。”
中年男人向郝蕭展示手中的梅花,令人驚奇的是,花瓣上竟沒有一點水滴。
郝蕭於是點起支煙,拿出電話打給莫笛彙報了下,當然,他可沒有說任何有關小關雨欣和春芽的事,因為他壓根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郝蕭起身,像來時那樣淌過小河,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不過這一次,他的身上沒有沾到一點水,甚至感受不到河水的冰涼。
見郝蕭兀自離去,連個招呼也不打,中年男人也是樂得清閒,劃起小船繼續在小河中玩耍,感受著冬日中的冷暖薄涼。
教室裡,春芽為小關雨欣帶上她的藍色貝雷帽,看著滿地狼藉,一時之間也有些躊躇莫展,他看向了小關雨欣書桌上的袋子。
一件殘破的白色衣裙。
一件破碎的黑色禮服。
春芽的目光沒有一點哀傷和遺憾,反倒是充滿著亮光,似乎已經在構想修補後的衣服穿在小關雨欣身上是如何地漂亮。
當然,漂亮的是小關雨欣才對。
春芽摸了摸自己的平頭,小關雨欣也摸了摸自己短短的頭發。
兩個人的模樣是何其相稱,這種孩童的稚嫩感體現在他們身上顯得很討人喜愛。
兩人相視一笑,春芽拿起衣服握住小關雨欣朝著老師辦公室跑去。
輕車熟路地來到莫笛的辦公位上,春芽十分自然地打開抽屜取出針線,從各種各樣的紐扣以及布料中選取合適的部分來對自己的得意之作——屬於小關雨欣的白色衣裙進行修補。
突然,他拍了一下腦袋,喊了聲
“糟糕!”
小關雨欣急忙問道
“怎麼了?”
“我把莫笛送我的披肩搞掉了,可惡!要是她知道了不得殺了我啊……”
“可是春芽你現在逃出來,莫老師知道了也還是會……責罵你的吧?”
春芽恍然大悟,旋即大笑道
“哈哈哈,那就無所謂了。”
“怎麼這樣對莫老師啊……好可憐。”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小關雨欣也還是有點不厚道地笑了。
春芽把白色衣裙在桌子上鋪展開來,手指細細摸索著衣服上的紋路,他的臉龐幾乎和衣服貼在了一起,就算是這樣,他也還是不願意帶他的眼鏡。
“還好還好……壞的部分不是很難搞。”
聽到春芽這話,小關雨欣揪著心終於是放下了,但一想到自己給春芽做的黑色禮服的慘狀,她內心又不禁一沉。
就在這時,春芽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小關雨欣頓時一驚,問道
“這又是怎麼了?”
春芽手一抬遮住臉龐,故作沉聲道
“呆萌的雪女啊……本王需要你的幫助。”
小關雨欣愣了愣,然後輕笑著附和道
“魔王大人要小女子做什麼呢?”
“哼哼哼……難得你現在就在這裡,本王命令……請求你去洗手間把這衣服穿上,這樣我才能發揮出百分百的實力來將其複原,說不定會讓你比之前更好看哦!”
小關雨欣眼前一亮接過衣裙,嬉笑著說道
“遵命!”
小關雨欣興高采烈地跑出辦公室,一會兒就沒了影,在她離開不久後,辦公室裡傳來一聲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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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癱倒在地麵上,冷汗幾乎浸透了他的衣服。倒下時打翻的作業本壓在春芽的身體上,左手遮擋下的臉龐此刻蒼白如布,他的氣息微弱不已卻在竭力呼吸,可肺部就好像破了洞,再怎麼努力填補都無濟於事。
緊接著,劇烈痛苦的咳嗽開始折磨他這幅虛弱不堪的身體。
該死!該死,該死……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粗暴地打開,春芽頓時大驚,然而渾身無力的他隻能用手抓住桌腳,拚了命地挪動身體,想要將自己藏起來,可已經太慢了。
在春芽意外的表情中,郝蕭將他從地上抱了起來放在椅子上,一臉焦急地察看他的身體狀況。
“啊……是你啊……我的弟子。”
“少多嘴!真是胡鬨!”
“……啊……唉……咳咳咳!真是……和那個女人一個語氣……”
“可惡!”
郝蕭從兜裡取出一個紙包,攤開後卻是犯了難,他的手指顫抖地懸停著,卻是久久不能選出可以給眼前春芽服下的藥片。
黑色的,紅色的,白色的,藍色的,怎麼一個顏色都不同啊!
我怎麼沒能記得所有藥的效果啊!
真是該死啊!怎麼這麼沒用啊!我!
“我...不要……吃甜的那個……隻要是苦的都可以……都可以……”
春芽有氣無力地說完,身體又不受控製地咳嗽起來。
郝蕭幾乎快要崩潰,隻得猛咬一下舌頭強行使自己鎮定下來,手指撚動些許藥粉放進嘴裡,一股直衝腦袋的苦澀差點讓他吐了出來。把剩餘的藥收好,郝蕭手忙腳亂地拿出莫笛的杯子接水,回來後索性半跪在春芽麵前,布匹撕裂的聲音駭然響起,郝蕭將那件水藍色披肩撕下一角,擦拭著春芽嘴角的血跡,然後把藥喂到了春芽嘴中。
春芽的臉色依舊蒼白虛弱,郝蕭看在眼裡痛在心裡,而他卻是無能為力,隻能滿懷憤恨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外麵,已經響起了女孩輕快的腳步聲。
就在這時,從郝蕭胸口的口袋中飄出一片花瓣,隨著春芽的呼吸鑽進了他的喉中。
緊接著,春芽的臉龐肉眼可見地浮現出飽滿的血色,身體好轉之迅速甚至連他本人都感到一陣恍惚。
聽著女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的表情隨之變得慌張不已,春芽推搡著郝蕭叫他趕緊躲起來,連踢帶打,完全不顧臉麵。
也就是郝蕭把春芽和小關雨欣這兩位當祖宗供著,不然換誰來都得急眼。
情急之下,郝蕭躲在了窗簾後麵,不過這多多少少是有些欲蓋彌彰了,但好在小關雨欣現在眼裡隻有春芽,根本不需要擔心會暴露。
眼看著春芽身體好轉恢複活力,郝蕭總算是鬆了口氣,從口袋中取出那朵不知何時落進的梅花,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許感激。
老登,算你厲害!
當初對你女兒也這麼上心多好啊……
見兩小孩氣氛正好,郝蕭按耐住窺視他們的心情,一路摸爬滾打小心匍匐移動,悄悄離開了辦公室。
站在春芽麵前,身穿白色衣裙的小關雨欣多少有些羞澀,她攤開手掌,將眼鏡遞給春芽
“你害怕注視我的臉對吧?但是沒有這個你修補衣服起來會很麻煩的,所以……我安靜地背對著你,你自由發揮就好。”
小關雨欣背過身去,春芽猶豫半晌還是戴上了眼鏡,小關雨欣的身形輪廓在這一刻無比清晰,春芽不知道曾經有多少次注視著她的背影默默感傷,可當這模糊的身影在眼前變得清晰分明,他心中的情緒卻是有些紛亂起來。
怎麼可能一點波瀾都沒有啊……
除了妹妹,我還是第一次給彆的女孩子做衣服。
這下子,你的樣子在我的腦海裡不就揮之不去了麼……
“不許睜開眼哦,不可以……絕對不行!”
“嗯嗯!”
小關雨欣乖巧地點了點頭。
春芽於是拿出卷尺,低垂著頭認真打量起小關雨欣身上這件出於他手的白色衣裙。
他現在何其慶幸自己和小關雨欣的身高差不多,不然可就麻煩了。
有一件事春芽沒有和小關雨欣說過,那就是這件白色衣裙的第一個試穿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太難為情了,春芽實在開不了口。
想著這些瑣碎的小事,春芽腦海中也慢慢構思出了縫補的想法,收起尺子,春芽摘下眼鏡說道
“可以了,你去把衣服換下來吧。”
“這樣就行了?”
“不然呢,可彆小看我啊!”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
小關雨欣嘟起小嘴,說道
“不公平,我也要看你穿上我給你做的衣服的樣子。”
“不行不行,我很醜的!”
“才沒有,春芽很帥的!你不是說自己是魔王嗎?拿出點膽魄來啊!”
“行吧……你可不許笑話我……”
在春芽告知小關雨欣如何縫補後,小關雨欣就在辦公室裡開始換起了衣服,而他則是去了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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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模樣,餘光瞟見一旁袋子裡的衣服,春芽的內心是有些忐忑的,不對,非常忐忑。
要是又搞砸了怎麼辦啊!
萬一她看了之後不滿意怎麼辦啊!
她要是覺得付出的努力不值怎麼辦啊!
春芽看著鏡子裡腦袋上光禿禿的自己一陣焦頭爛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現在躊躇慌亂地不行。
不安之餘,春芽不禁想起了小關雨欣往日的笑容裡,那憔悴的易碎感。
這就是她的擔憂麼?
這就是她的焦慮麼?
這就是她的特彆麼?
身懷那樣的能力,有著那樣的容貌,已經夠惹人注目了,卻還是敢於剪去自己全部的頭發。
你是有多大的決心和勇氣啊……
想當初隻是剪多了一點妹妹的頭發,她就有一個月沒理我來著……
春芽沉思了起來,不一會兒便感到身體裡一陣抖擻急促,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太慌張了,他推開門想解決一下,卻是突然聞到了一股子煙味。
春芽打眼望去,洗手間裡煙霧繚繞,郝蕭像個不出世的半仙隱匿在其中,好死不死就在這時還把報警器給觸發了,天花板頓時滋出水流給他們淋了個透心涼。
郝蕭抹了抹臉上的水,歹心不死地又嘬了一口煙才肯罷休。
春芽黑著臉,怨聲喊道
“怎麼你這家夥在這裡啊?!”
“我又不知道這教學樓裡連洗手間都不能抽煙,那個老登怎麼想的,真是一點都不人性化!”
“你在初中生的學校裡抽煙還有臉了!”
“額……不行嗎?我經常在小學校園裡這麼乾來著。”
郝蕭沒皮沒臉地說道,哪像個成熟的成年人,分明就是個小混混罷了!
還好洗手台這有吹風機,不然又要拖不少時間。
郝蕭摸著春芽的頭,笑著說道
“不穿上試試麼?”
春芽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適合穿這種衣服,沒穿過這麼奢華又精致的……怕不好看,而且感覺……”
“感覺什麼?”
“感覺這衣服的分量太沉重了……”
“哈哈哈,你竟然擔心這個!”
看到男孩不經意間表現出的自卑,郝蕭拍了拍他的肩
“那你有沒有想過同樣收到衣服的小關雨欣是什麼感受呢?”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你和小關雨欣之間的事,不過我想以她的性格,當初收到你給她做的衣服時的心情一定是激動得不行。”
“難道承載著你的心意的那件衣服,對她來說不重要嗎?”
郝蕭取出袋子裡破碎的黑色禮服,目光幽遠而平靜,似乎能透過這件衣服看見小關雨欣傾儘心血縫製時的每一個日夜。
“無論是你給她的,還是她想著給你的這件衣服,她所珍視的,她所掛念的,她所為之努力的,不都是因為衣服上寄托著你的存在嗎?”
“我想,她一定是想要去回應你,所以才會鼓足勇氣,大大方方地穿上衣服,將自己展示在人前。而不是為了自己好不好看。”
“現在,你有什麼理由不去回應她呢?”
春芽長歎了聲氣,接過郝蕭手中的衣服說道
“你這家夥和莫笛的嘴上功夫,真是一個比一個利索。”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謝了……各種意義上的。”
“不客氣,師傅,哈哈哈!”
春芽微微一笑走進洗手間換上衣服,期間郝蕭突然想起了什麼東西,帶著無與倫比的好心情慢悠悠地走向教室。
辦公室,小關雨欣拈著繡花針細細縫補著白色衣裙,她精致的臉蛋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道在期待些什麼。
時間漸漸流逝,她手頭的工作差不多已經快完成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小關雨欣下意識抬眸望去,恍惚間仿佛看見一位騎士站在了門口。
眉宇間的英氣和稚氣恰到好處地結合在一起,明亮的雙眼中帶有幾分羞赧,五彩斑斕的破碎的黑,搭配男孩略微有些陰鬱的氣質此刻卻是顯得十分相稱,甚至,他還有著一頂颯爽的短發。
“說句話啊……我很不好意思的……”
春芽低著頭小聲嘟囔道。
他可是魔王誒,卻在麵對她時丟棄了以往的桀驁不馴,甘願做一位她的騎士。
小關雨欣來到春芽麵前,雙手捧起他羞紅的臉,瞳孔中倒映著他的眼樣子,毫不避諱,毫不扭捏地說道
“很帥哦,非常……非常……非常好看!”
春芽頓時如釋重負,小關雨欣突然緊緊抱住他,開心地說道
“太好了,太棒了……果然這件衣服隻有你可以……隻有你最適合。”
春芽摟著她,說道
“我用那件莫笛送我的披肩改了改,把衣服殘破的地方補上了,剩下的部分我覺得設計得很好很不錯,就保留了一些空缺,沒想到剛剛好呢。”
“你真的很用心,很努力呢。”
“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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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關雨欣的小腦袋在春芽的胸膛上一陣磨蹭,似乎是不好意思,又似乎在說比起你還是不及。
小關雨欣問他
“這頂頭發你是從那裡得的?我記得……”
“嗯,是洪蘭青送你的那頂,我看它放在教室裡就拿來用了。好像蠻合適的……”
春芽撒了個謊,其實東西是郝蕭拿給他的,還有小關雨欣的藍色貝雷帽。
“你也換上衣服吧,我回避一下。”
小關雨欣拉住春芽的衣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那模樣就像是丈夫辭彆前依依不舍的小嬌妻祈求著他不許走,春芽詫異之餘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他不敢相信的想法。
小關雨欣拉動窗簾把自己擋住,探出一個腦袋看著春芽說道
“不許看哦……不許仔細看……”
說罷,小關雨欣便在隻有一層薄紗之隔的窗簾後麵換起衣服來。
她怎麼想的啊!
她這是什麼意思啊!
不對不對,我可是正人君子!
我才不會想著去看什麼的……
已經方寸大亂的春芽轉過身,亦如堅貞的騎士默默守護著小關雨欣。
靠眼睛去看他是看不清的,但是耳朵依然很聰明。
沙沙的衣服摩擦聲如晚風拂過樹葉般斷斷續續地傳來,衣扣解開的聲音像是鐘乳石懸垂的液滴緩緩滴落在石板上,激蕩起一陣漣漪,滋生無窮無儘的旖旎與紛亂,不亞於一場驚世駭俗的宇宙大爆炸。
拉鏈的聲音,裙帶緊束的聲音,雙腿裹上絲襪的聲音……就好像無形中有一隻纖細又柔嫩的手,在春芽心中輕輕摩挲,讓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動亂再次死灰複燃。
在躁動不安又無比折磨的等待中,春芽終於迎來了她的聲音
“可以了……”
春芽乖乖地回過身來,再見到小關雨欣的那一刻他輕鬆地笑了
“什麼啊……這不是比之前還可愛麼,哦對了,”春芽走到小關雨欣麵前,將手裡的藍色貝雷帽穩穩戴在她的頭上,笑道
“這樣,就完美了!”
“嗯!這樣就……太好了!”
鐘聲響起,把恰似元宵般雪暖的冬陽輕輕敲碎,天邊流露出蛋黃酥一樣溫和柔美的色彩,芝麻粒大小的熱氣球徜徉在霞光的懷抱中,好像一個夢被靜靜嗬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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