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局總部外圍,往日秩序井然的廣場,此刻已化作了憤怒的海洋。成千上萬的人從四麵八方湧來,他們不再是那些溫順的、被剔除了尖銳情緒的“新紀元”公民,他們的眼中燃燒著被欺騙的火焰,臉上刻著剛剛歸來的、屬於過往苦難與抗爭的印記。
“騙子!”
“劊子手!”
“還我記憶!還我真相!”
怒吼聲、哭喊聲、質問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撼天動地的聲浪,衝擊著管理局大樓的強化玻璃幕牆。人們試圖衝擊警戒線,與穿著黑色製服的安全部隊發生了激烈的衝突。石塊砸向裝甲車,***在空中劃出絕望的弧線。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催淚瓦斯的味道,還有血腥氣。
大樓內,最高層的主控室裡,一片狼藉。屏幕大多已經漆黑,少數幾個還亮著的,也顯示著外部混亂的實時畫麵和內部係統不斷彈出的紅色警報。曾經象征著無上權威和控製的地方,此刻充滿了絕望和失敗的氣息。
“攔住他們!啟動最高防禦協議!快!”局長對著通訊器嘶吼,但他的命令如同石沉大海,回應他的隻有滋滋的電流雜音和遠處越來越近的喧囂。他精心打造的、如同精密鐘表般運行的帝國,在“回聲”啟動的瞬間,就注定了分崩離析的命運。記憶網絡的逆向衝擊,不僅喚醒了民眾,更癱瘓了管理局賴以維持統治的核心係統。
他猛地轉身,看向空蕩蕩的實驗艙方向,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林晞……你這個叛徒……還有鄭銳!”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他一手提拔、看似絕對忠誠的“錨”,竟然會在最後關頭站在了他的對立麵。
“局長,東側通道被突破了!”
“西側安全門也撐不了多久!”
“民眾……他們衝進來了!”
手下驚慌失措的報告如同喪鐘,一聲聲敲響。局長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他知道,大勢已去。他猛地扯下胸前那枚代表至高權力的金色徽章,狠狠摔在地上,轉身衝向一條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的秘密應急通道。他必須離開這裡,隻要還活著,就還有機會……
通道裡燈光昏暗,回蕩著他倉促而慌亂的腳步聲。他一邊跑,一邊試圖聯係他暗中培植的私人武裝,但通訊信號受到了強烈乾擾。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他的心臟。他從未如此狼狽,如此接近失敗,不,是徹底的毀滅。
就在他即將跑到通道儘頭,看到那扇象征著生路的秘密出口時,一個高大的身影靜靜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鄭銳。
他站在那裡,如同磐石,懷裡橫抱著昏迷不醒的林晞。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雙眼睛,冷冽如極地寒冰,裡麵翻湧著壓抑的怒火和深沉的悲傷。
“讓開,鄭銳!”局長強自鎮定,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這是背叛!是自取滅亡!”
鄭銳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讓局長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背叛?”鄭銳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背叛了誰?一個建立在謊言和掠奪之上的政權?一個以抹殺他人存在為代價的所謂‘新紀元’?”
他向前邁了一步,局長下意識地後退。
“你騙了我們所有人,”鄭銳的目光掃過局長蒼白的臉,最終落在他懷裡的林晞身上,“你利用他的能力,構建了這個虛假的天堂,然後,在你覺得他失去利用價值或者構成威脅時,就像丟棄一件工具一樣,想要徹底清除他。你甚至……想要清除掉所有可能記住他貢獻的人。”
局長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色厲內荏地低吼:“那是必要的犧牲!是為了更偉大的目標!沒有統一的意誌,沒有純淨的記憶,人類隻會重蹈覆轍,在無儘的紛爭中自我毀滅!”
“所以你就替所有人選擇了遺忘?選擇用虛假的和平麻痹我們?”鄭銳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譏誚,“你憑什麼?就憑你手中的權力?你看看外麵!”他微微側頭,示意通道外那震耳欲聾的聲浪,“這才是真實!這才是人類本該擁有的,帶著所有傷痛、瑕疵,但也帶著不屈和抗爭精神的真實!”
局長張了張嘴,還想反駁,但鄭銳沒有給他機會。
“你害怕的,從來不是人類的紛爭,你害怕的是失去你的權力。你編織的謊言,不是為了保護我們,是為了囚禁我們。”鄭銳的聲音冷了下去,“而現在,囚籠碎了。”
通道儘頭的那扇秘密出口外,也隱約傳來了人群的呼喊聲和腳步聲。局長最後的生路,似乎也被堵死了。他臉上血色儘失,眼中充滿了絕望。
鄭銳不再看他,仿佛他已然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去式。他低下頭,看著懷中林晞安詳卻毫無生氣的睡顏,那冰冷的眼神瞬間融化,被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所取代。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林晞在他懷裡靠得更舒服些,然後,用一種清晰而堅定的聲音,再次說出了那句話:
“該醒了。”
這一次,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懷裡的林晞,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極其細微,卻像黑暗中劃過的第一縷微光,預示著漫長黑夜或許即將過去。
鄭銳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張蒼白的臉上。
通道內外,是舊世界崩塌的轟鳴與新時代誕生的陣痛。而在這片混亂與希望交織的陰影裡,一個漫長的、強製的夢境,似乎終於走到了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