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苑”客棧事件的餘波,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風雨橋小鎮蕩開了一圈圈漣漪。
蘇清顏走在小鎮的青石板街上,能清晰地感覺到周遭目光的變化。之前是純粹的排外與警惕,現在則混雜了更多複雜的東西——好奇、打量,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的敬畏。她“科學驅邪”的事跡,經過口耳相傳,添上了幾分神乎其神的色彩。
開始有膽大的攤主在她經過時,主動點頭示意。賣山貨的壯漢會甕聲甕氣地問一句“吃了沒”,賣繡品的阿妹會對她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她能買到更新鮮的蔬果,茶館的老板娘也會給她多續一壺水。
但這層薄薄的友善,像初春河麵上的冰,看似堅固,實則一觸即碎。
當她嘗試將話題引向更深的地方,比如:“阿叔,聽說深山裡有些寨子,規矩很特彆?”或者:“阿妹,你聽過真正的‘蠱’是什麼樣子嗎?”
那一刻,所有的交流瞬間凍結。
笑容凝固,眼神躲閃,剛剛還熱絡的氣氛立刻降至冰點。對方要麼含糊其辭地岔開話題,要麼乾脆低下頭,假裝忙碌,恢複成最初那副諱莫如深的模樣。那堵無形的、由恐懼砌成的牆,依然堅不可摧,將她牢牢擋在真正的秘密之外。
“他們在怕。”蘇清顏在臨時指揮部的簡易沙盤前,對陳峰說,手指點向沙盤上那片被標記為深綠色的、代表未知深山老林的區域,“不是怕我們,是怕我們追查的東西,觸怒了他們不敢觸怒的存在。”
陳峰抱臂站在一旁,神色凝重:“這裡的生態很複雜,宗族、信仰、古老的規矩,比法律更有約束力。”
轉機出現在第三天下午。
陳峰帶著蘇清顏,去了鎮子東頭一家不起眼的老茶館。茶館主人是一位姓石的苗族老人,背微駝,眼神卻清亮。一年前,他在山裡采藥摔傷了腿,是恰好在附近執行任務的陳峰發現並把他背下了山,救了他一命。
石老看到陳峰,露出真心的笑容,將他們引到茶館最裡麵一個僻靜的隔間。上了茶,寒暄幾句後,陳峰說明了來意。
石老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沉默地抽著水煙筒,咕嘟咕嘟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煙霧繚繞,讓他的麵容有些模糊。隔了許久,他才放下煙筒,渾濁的眼睛先警惕地看了看窗外,然後壓低了聲音,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說:
“陳乾部,蘇姑娘,你們是好人,救過我的命。有些話,我本來死也不能說……但,我不能看著你們往死路上走。”
蘇清顏屏住了呼吸。
石老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成了氣音:“你們查的事,和‘九黎寨’有關。”
九黎寨。這個名字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蘇清顏的心湖。
“那是黑苗的寨子,最古老,也最……封閉。”石老臉上浮現出深深的忌憚,“他們的頭人,叫‘銀狼’。”
提到“銀狼”這個名字時,蘇清顏清晰地看到,石老拿著煙筒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那不是簡單的尊敬,是一種刻入骨髓的敬畏與恐懼。
“他很年輕,但……很可怕。”石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守護著祖輩傳下來的東西,那些最古老、最不容外人窺探的秘密。所有的規矩,都是他定的。所有越界的人……”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的光芒,仿佛回憶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會受到‘山神’的懲罰。”
山神的懲罰。蘇清顏立刻聯想到了那三具詭異的“蠟像”。那難道就是所謂的“懲罰”?
“沒有人知道銀狼的真名,也沒人敢打聽。他就像山裡的頭狼,神秘,強大,不容置疑。”石老最後幾乎是用氣聲警告,“彆去招惹九黎寨,彆去打聽銀狼。那是禁區。”
離開茶館時,夕陽將天空染成了血色。蘇清顏的心情卻如同被這血色浸染,沉重而銳利。
九黎寨。銀狼。
她回到指揮部,立刻調閱所有資料。那家“苗嶺風情”餐廳幕後老板的身份一直成謎,但有幾個資金流轉的線索,若隱若現地指向黔東南深處的某個區域。現在看,很可能就是九黎寨的勢力範圍。而“蛇纏蠟燭”的符號,在有限的苗疆民俗記載中,也確實與某些古老的黑苗傳承有關。
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九黎寨”和“銀狼”這兩個名字,串成了一條清晰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