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重,風雨橋小鎮還在沉睡,隻有溪流的潺潺水聲不知疲倦地響著。
臨時指揮部裡,卻亮著徹夜未熄的燈。
蘇清顏站在房間中央,腳下放著一個打開的特製大型野外背包。她的動作精準、高效,像一台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將最後幾樣物品逐一檢查,然後穩穩地放入包中。
這不是普通的徒步裝備。
除了壓縮食物、飲用水、繩索和多功能工具等常規物資,占據主要空間和重量的是:多層密封的化學試劑盒、各種尺寸的無菌采樣瓶和試管、便攜式空氣/水質/土壤多參數檢測儀、一台改裝過的、加固防震的便攜式顯微鏡及配套耗材、高能量電池組、以及一個塞得滿滿當當的急救包,裡麵除了外傷處理用品,更多是各種抗蛇毒血清、廣譜解毒劑和神經保護類藥物。
她拿起一個巴掌大小、閃爍著微弱綠燈的裝置——加密定位信標,檢查其電量和工作狀態,然後將其固定在背包內側的隱蔽口袋。
陳峰推門進來,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意。他看到蘇清顏幾乎準備完畢的行裝,尤其是那些顯眼的專業設備,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陰鬱。
“你真的決定了?”他的聲音因為壓抑著情緒而顯得有些沙啞,“不等上麵的消息了?或者,等我再多找幾個本地的向導探探路?”
蘇清顏拉上背包主拉鏈,發出清脆的“刺啦”聲。她直起身,看向陳峰,眼神平靜,卻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官方的渠道,短時間內不會有結果。九黎寨的態度,你我都很清楚。”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至於本地向導……石老的話你也聽到了,沒人敢接這活兒。”
她拍了拍背包,“等待,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主動權必須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
“可你這是去送死!”陳峰終於忍不住,一步跨到她麵前,聲音提高了八度,帶著顯而易見的焦灼和憤怒,“那裡麵是什麼地方?是銀狼的地盤!是連當地人都諱莫如深的禁區!你一個人,帶著這些瓶瓶罐罐,去闖龍潭虎穴?你以為你是超人嗎?”
他指著那些檢測設備和試劑,“這些東西,在真正的叢林危險麵前,能頂什麼用?毒蟲猛獸,天然陷阱,還有……還有那些防不勝防的蠱術!銀狼隨便動動手指,你可能就……”
“正因為它危險,未知,才更需要科學的評估和準備。”蘇清顏打斷他,語氣依舊冷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恐懼源於未知。我的任務,就是將‘未知’變成‘已知’。這些設備,就是我應對未知的武器。”
她拿起那台便攜檢測儀,“它能分析空氣成分,預警毒瘴;能檢測土壤水質,發現異常。這些試劑,可以中和部分毒素,可以驅散特定蟲群。我的專業知識,可以判斷動植物毒性,可以分析環境線索。這比赤手空拳,或者僅僅依靠經驗和運氣,生存幾率要高得多。”
“生存幾率?”陳峰幾乎要被她的冷靜氣笑,“在那片林子裡,生存幾率是個偽命題!銀狼已經明確警告過你!他不會讓你輕易找到寨子,更不會讓你活著把裡麵的秘密帶出來!你這是去踩他的底線,是挑釁!”
“那就讓他來。”蘇清顏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像出鞘的刀鋒,“他越是想阻止我,越是證明九黎寨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證明我們的方向沒錯。‘蠟像案’死了三個人,背後可能牽扯更複雜的陰謀,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她將背包拎起來,背在肩上,調整好肩帶。沉重的背包讓她微微頓了一下,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
“風險,需要評估,但不能因為存在風險,就停滯不前。”她看著陳峰,眼神坦誠而決絕,“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選擇。”
陳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麼,但最終所有勸阻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他了解她,一旦她做出決定,沒有人能改變。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煩躁和擔憂,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更小巧的、類似紐扣的裝置。
“這是最新型號的緊急求救器,信號更強,理論上即使有強乾擾也能斷續發射。貼身放好。”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無力感。
蘇清顏接過,點了點頭,將其小心地放進上衣內側口袋。“謝謝。”
她最後檢查了一遍裝備,戴上遮陽帽,走向門口。
推開指揮部厚重的木門,外麵是灰蒙蒙的晨霧,濕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小鎮還在沉睡,隻有幾聲零星的雞鳴犬吠。
陳峰跟到門口,看著她毫不猶豫踏入霧中的背影,那句“活著回來”在嘴邊滾了滾,終究沒能說出口。他知道,這句話在此刻顯得蒼白而無力。
他隻能退回指揮部,快步走到監控屏幕前。代表著蘇清顏位置的那個微弱綠色光點,正以一種穩定而堅決的速度,離開小鎮的安全區,向著那片被標記為深紅色、代表極度危險的未知叢林區域移動。
光點在屏幕邊緣閃爍了一下,然後徹底消失在了代表茂密叢林和複雜地形的像素塊中。
陳峰的拳頭無聲地握緊,指節泛白,眉頭死死鎖在一起,目光牢牢釘在光點消失的那片空白區域,仿佛想用視線穿透屏幕,看到那個獨自走向龍潭虎穴的身影。
濃霧像白色的巨獸,吞噬了蘇清顏的身影,也吞噬了所有的聲音。
叢林,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