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中的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混合著泥土的腥氣、真菌的腐敗味和某種不知名植物的辛辣氣息,沉重地壓在肺葉上。
蘇清顏的腳步落得很輕,但在這片死寂的叢林裡,每一次靴子陷入鬆軟腐殖層的聲音,每一次撥開糾纏藤蔓的窸窣聲,都被放大了無數倍。她右手緊握著開山刀,不時劈砍攔路的荊棘,左手則拿著一個防水筆記本,上麵標注著簡易地圖和方位角。
初期,進展還算順利。
她依靠指北針和對地圖上標記的顯著地貌(一塊鷹嘴狀的巨岩,一條有明顯落差的小型瀑布)的辨認,艱難但方向明確地向西南方向推進。地勢起伏劇烈,經常需要手腳並用地攀爬濕滑的岩石,或者小心翼翼地橫跨布滿青苔的獨木橋。汗水浸濕了她的後背,額發黏在額角,但她眼神專注,呼吸平穩,如同最精密的導航儀,在不斷修正著前進路線。
她在一個三岔路口的一棵怪樹上,用刀刻下一個清晰的箭頭標記,指向她選擇的方向。
然而,前行了約莫一個小時後,一種微妙的違和感開始像藤蔓一樣,悄然纏繞上她的心頭。
周圍的景物……似乎過於眼熟了。
那棵形狀酷似蟒蛇盤繞的古藤,她記得十幾分鐘前剛剛繞過。那片生長著奇異藍色斑蘚的岩石群,布局和特征與她之前路過的一片區域驚人地相似。
她停下腳步,眉頭微蹙。是喀斯特地貌常見的溶洞、石林造成的視覺重複?
她加快腳步,試圖快速穿過這片區域。但那種重複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她甚至刻意選擇了一條看起來全新的、更加難走的小徑,披荊斬棘前行了二十分鐘後,冷汗瞬間從她的脊背滲了出來——
前方,那棵被她刻下箭頭的怪樹,赫然出現在視線裡。箭頭清晰地指向她來時的方向。
她回到了原點。
“不可能……”蘇清顏低聲自語,心臟猛地一沉。她的方向感極佳,受過專業訓練,絕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她強迫自己冷靜,再次核對指北針。金屬指針在玻璃表盤下微微顫動著,卻不再穩定地指向北方,而是像喝醉了酒一樣,開始緩慢地、無規則地旋轉起來。
她立刻掏出衛星電話和GPS定位器。屏幕上一片雪花,或者顯示“信號搜索中”的紅色提示。所有電子導航設備,全部失靈。
與此同時,林間的霧氣不知何時變得濃鬱起來。不再是清晨那種輕紗般的薄霧,而是乳白色的、帶著粘稠感的濃霧,從四麵八方的林地深處彌漫開來,迅速吞噬著周圍的景物。能見度急劇下降,十米之外的樹木都變成了模糊扭曲的鬼影。
她嘗試沿著感覺中的直線前進,但腳步卻不自覺地偏移。明明瞄準了一棵遠處的大樹走去,卻在霧中繞了一個弧線,最終又回到了熟悉的區域。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放入玻璃迷宮的螞蟻,明明能看到外界,卻被無形的牆壁阻擋,隻能在有限的範圍內徒勞地打轉。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連之前偶爾還能聽到的鳥鳴蟲嘶都徹底消失了。整個世界仿佛被這詭異的濃霧和空間扭曲吞噬了所有聲音,隻剩下她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和壓抑的呼吸聲。
她停下腳步,不再做無謂的嘗試。背靠著冰冷濕滑的樹乾,她環顧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熟悉的樹木在霧中若隱若現,仿佛在無聲地嘲弄著她的徒勞。
汗水沿著她的鬢角滑落。不是累的,是一種麵對完全未知狀況時,人類本能產生的寒意。
她抬起手,看著腕表上依舊在瘋狂轉動的指北針指針,又看了看周圍這片仿佛擁有自己意誌、將她牢牢困住的森林。
蘇清顏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強迫因缺氧和緊張而有些加速的心跳平複下來。她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冷靜,像手術刀一樣掃視著這片詭異的迷霧。
“不是迷路。”
她低聲得出結論,聲音在濃霧中顯得有些空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是感知被乾擾了。”
她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這乳白色的屏障,看到背後操縱這一切的無形之手。
“這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