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李幼澄突如其來的詢問,許安並沒有感到意外,而且他敏銳察覺到了李幼澄主語的變化,用的是我而不是孤。
許安微微沉思之後開口說道“殿下為何突然有此一問,莫非是朝臣對末將多有微詞?”
“確實有不少人對你的行事有意見,但這不重要,我也不在乎他們的看法,我隻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李幼澄一改平日裡柔弱的模樣,雙眸明亮逼視著許安。
許安與李幼澄對視片刻,突然起身一禮道“臣想知道,殿下是想成為大唐的中興之主一統天下,還是隻是想在關中割據一方,苟延殘喘。”
“許將軍,你這話似是有些不敬。”秦繼旻在一旁咳嗽一聲提醒道。
但李幼澄卻是微微抬手示意不用多說,隨後看著許安沉聲道“如今關中還立足未穩,談及此事似乎為時過早了。”
“不早,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什麼事都要提早布局,要是都事到臨頭再臨時抱佛腳,那什麼都晚了。”許安搖了搖頭說道。
李幼澄就這麼注視著許安,良久之後才道“這一切都得看局勢而定,若大唐真的積重難返,那孤就算再怎麼下定決心也沒有任何用處,但若是天不亡大唐,我朝還有再起的機會,那孤自然願意當一位中興之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複,許安當即起身跪倒在地道“那臣願意陪殿下闖一遭,刀山火海生死不負。”
李幼澄看著許安,神色間不經閃過莫名的光彩,上前親手扶起他道“卿還記得孤寫給你的那封信嗎,信君如信我,終我一生,絕不負君!若是孤真有機會中興大唐,孤願與卿共享這天下。”
許安也當即立誓道“君如青山,我如鬆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負。”
君臣相知,許安和李幼澄目光對視,一切都在不言中。
兩人重新落座,李幼澄再次開口道“現在愛卿能說說在同州為什麼要這麼做了吧。”
許安拱了拱手,整理了一下思路後說道“殿下認為大唐天下為什麼會突然敗落至此?”
李幼澄想了想道“自然是石敬瑭謀逆,甚至還引外族入中原,石賊著實可恨。”
許安卻是搖了搖頭“殿下所言雖是事實,但這隻是表麵原因,真正的原因還在於節度使製度的缺陷。”
“那卿認為原因何在?”李幼澄問道。
許安答道“自前唐安史之亂後,節度使權力逐漸膨脹,手握財權、軍權以及行政權,中央難製,實乃一個個國中之國。
一直到本朝,國內絕大部分的叛亂都是因節度使引起的,包括我朝莊宗開國也是節度使起家,甚至連先帝都是節度使出身。”
許安這話有隱射李從珂是叛亂上位的意思,要是被人聽到完全可以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
不過李幼澄卻並沒有在意,而是認真思索道“這麼說最好是取消節度使製度,但為什麼從前唐到本朝一直沒人做呢?”
許安苦笑著搖頭“怎麼沒有,想要削弱藩鎮的皇帝、權臣不止一個,但下場都不這麼好,究其原因,還是藩鎮實力太大,一旦想動他們的利益就會被集體反對。
其中先帝就是想削石敬瑭之權,下旨讓石敬瑭移鎮,石敬瑭不願,便仗著河東之地兵強馬壯,勾結契丹一路打進了洛陽。”
“這麼說,節度使之權動不得?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李幼澄不經眉頭緊鎖。
“正常情況下動不得,因為這涉及到方方麵麵的利益,幾百年來編成了一張網,從地方到中央都被牽扯到了網裡麵,就算是皇權也硬碰不得。
不過現在是個機會,朝廷一切重新洗牌,是重立秩序的時機。”許安說道。
“原來如此。”李幼澄點了點頭,但隨即又不解的道“但這和你在同州大興刑獄有什麼關係?”
許安拱了拱手問道“那殿下認為節度使的權力來自何方?”
“這……莫非是來自地方勢力的支持?”李幼澄有些猶疑的說道。
“殿下聰慧,一點就透。”許安誇讚了一句繼續說道“剛剛臣說了,節度使的權力之大讓節度使所控製區域猶如國中之國,節度使的幕府就是縮小版的朝廷。
既然是國,那就有大臣,有利益集團,這些利益集團自然來自當地,也就成了節度使權力的來源,如果不能摧毀這權力的來源,就算換一個節度使也是一樣,朝廷照樣收不回當地的權力,正所謂流水的節度使鐵打的幕府。”
“原來如此,這麼說你在同州大興刑獄就是為了將這權力來源連根拔起。”李幼澄當即反應了過來,喜道。
許安拱了拱手道“殿下英明,這次正是天時地利人和,理由正當,我們也有這個實力,任何人也挑不出錯來,隻要日後小心經營,就能完全把同州的權力收歸朝廷。
而且誅殺這些人正好也緩和一些當地的矛盾,如今土地兼並嚴重,富者田連阡陌,窮者卻無立錐之地,終日勞作卻連溫飽都成問題,賣兒賣女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如此富者愈富,窮者愈窮,最後窮人活不下去就會造反,這也是如今王朝動蕩的另一層原因。
如今殿下隻要派出能吏以朝廷名義經營同州,隻要做好利益分配,百姓就有了活下去的盼頭和希望,不出十年同州必能大治,到時同州人心必為殿下所有,誰來也奪不走。”
李幼澄自小錦衣玉食,雖然也聽人提起過底層的困苦但畢竟沒見過,此時聽到許安的描述不經有些震驚的道“底層百姓真的困苦至此?”
許安拱了拱手道“殿下若是有空閒可以和臣去民間走走,畢竟耳聽不如眼見。”
“我會的。”李幼澄鄭重的點了一下頭,隨即道“這麼說同州之地沒必要複置節度使了,以防禦使主理當地防務既可。”
“沒錯。”許安點頭道“不但不能複置節度使,臣還建議同州防禦使和刺史分彆派人擔任,防禦使主理當地軍政若是再兼刺史,等於是小號的節度使,權力依舊過大,唯有將軍政分開相互節製,才能避免當地出現新的國中之國。”
此時一旁的秦繼旻突然插口道“許將軍,你說的道理老奴能夠明白,隻是防禦使兼刺史主要是為了更好的整合當地軍政力量以抵禦外敵,如今對岸叛軍虎視眈眈,隨時可能來犯,我們如此削弱防禦使之權是不是不太合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