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的陸家大院,暑氣漸消,夜蟲初鳴。
各房都點了燈,昏黃的燈火從窗紙透出。
陸從文正蹲在屋簷下,就著月光,笨拙地修補著一個破了口的鋤頭。
自從老爺子走了之後,陸從文就放下了書本,拿起了鋤頭。
半輩子都在跟土地打交道。
在他看來,兒子終究還是要回到田裡來的,家夥什得趁手才行。
王氏則在屋裡,借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小心翼翼地縫補著陸明淵身上那件半舊的褂子。
燈火下,她的側臉柔和,眼神裡卻滿是藏不住的憂慮。
老太太的話是金口玉言,可三房那兩口子,是省油的燈嗎?
就在這時,東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陸從智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書頁泛黃的線裝書,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大哥,大嫂。”
他先是客氣地打了聲招呼,然後將目光投向屋內,看到了坐在桌前發呆的陸明淵。
“明淵啊,書我給你拿來了。”
陸從文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搓著手,“從智,辛苦你了。”
王氏也停下了手裡的針線,起身迎了出來。
當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書的封麵上時,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那書的封麵上,寫著兩個古樸的篆字——《孟子》。
“三弟,你這是……”
王氏的聲音有些發顫。
陸從智仿佛沒看到她難看的臉色,一臉誠懇地解釋道:“大嫂,你彆誤會。本來是想給明淵拿《三字經》和《百家姓》開蒙的。”
“可這不是巧了麼,明文明年就要下場,正是溫書的關鍵時候。”
“那些書,他都帶去縣裡的私塾了,說是要從頭到尾再梳理一遍,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歎了口氣,將手裡的《孟子》往前遞了遞,語氣裡滿是無奈:“我翻了半天,家裡就剩下這本《孟子》了。”
“我想著,明淵既然敢在娘麵前立下軍令狀,想必是有幾分把握的。”
“再說,大哥當年也讀過書,這些年肯定也教過他一些。”
“若明淵真是那塊璞玉,是真正的讀書種子,起點高一些,直接從《孟子》學起,說不定更能激發他的天分,豈不更好?”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解釋了為何不給啟蒙讀物,又把陸明淵高高架了起來。
言下之意,你要是真有本事,區區一本《孟子》算什麼?
你要是連《孟子》都看不懂,那你之前說的話,就是在全家人麵前吹牛!
“你!”
王氏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
這哪裡是提攜,這分明是捧殺!
是陷阱!
《孟子》是何等典籍?
義理精深,文辭浩蕩,彆說一個從未正經上過學的孩子,就是許多讀了幾年書的童生,都未必能通解其意。
讓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明淵,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半個月內讀懂《孟子》?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陸從智!你分明是故意為難我兒!”
王氏再也忍不住,指著他的鼻子,便要怒斥出聲。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人用這種陰損的法子斷了前程!
“娘。”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清朗而沉穩的聲音,從屋內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