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淵緩緩從桌邊站起,走了出來。
他先是對著母親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他越過母親,徑直走到了陸從智麵前。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沒有憤怒,沒有怨懟,甚至沒有絲毫波瀾。
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陸從智,看的這位精於算計的三叔,心裡竟莫名地有些發虛。
“三叔。”陸明淵開口,他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從陸從智手中接過了那本厚重的《孟子》。
“多謝三叔。”
陸明淵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姿態謙遜,無可挑剔。
“三叔說的是,侄兒若真是讀書的種子,便不該畏難。”
“侄兒多謝三叔!”
見到陸明淵如此平靜,陸從智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場哭鬨。
可陸明淵沒有。
他接了,還感謝了。
這一下,反倒讓陸從智的算計顯得有些上不得台麵了。
陸明淵直起身,將書抱在懷裡,隨即輕輕咳嗽了兩聲,臉色顯出一絲病態的蒼白。
“夜裡風涼,侄兒這身子骨弱,怕是受不得寒。就不陪三叔在此閒話了,先行回屋看書去了。”
說完,他再次對陸從智和自己的父母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回了屋內,將那扇陳舊的木門輕輕關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卑不亢。
他沒有爭辯一句。
是啊,你給我《孟子》,我便讀《孟子》。
半個月後,若我讀出來了,便是我天資過人,你陸從智慧眼識珠。
若我讀不出來,是我自己不中用,也怨不得你給的書難。
這其中的氣度與格局,哪裡像一個十歲出頭的農家少年?
陸從智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感覺自己像是鉚足了勁打出一拳,卻打在了一團棉花上,說不出的憋悶。
王氏怔怔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需要再像護著雛鳥一樣護著兒子了。
“咳,那……大哥大嫂,我就先回去了。明淵身子要緊,你們也早些歇著。”
陸從智乾巴巴地說了兩句,便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陸從文看著三弟的背影,又看看緊閉的房門,嘴巴張了張,最終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重新蹲下去,繼續修他的鋤頭。
隻是這一次,他的動作,明顯慢了許多。
……
西廂房內,一燈如豆。
陸明淵坐在那張破舊的書桌前,輕輕撫摸著《孟子》那粗糙的封麵。
他當然清楚三伯陸從智的險惡用心。
但他更清楚,在目前這個家裡,他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資格。
奶奶陳氏肯鬆口給他半個月的時間,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是他用儘了兩世為人的心智才爭取來的機會。
若是在書本這種“小事”上繼續糾纏,隻會讓老太太覺得他斤斤計較,貪得無厭。
甚至會懷疑他是否真的有讀書的決心。
那樣一來,隻會適得其反,將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徹底葬送。
所以,他必須接。
不但要接,還要接得漂漂亮亮,讓所有人都說不出一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