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明文回來啦?”
陸從智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喜得眉飛色舞。
“好!好!好!回來得好!”
他一邊搓著手,一邊在院子裡踱步,眼神不經意地掃過西廂房這邊。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他正愁怎麼掐滅大哥家那小子的讀書夢呢,這下好了。
自己的寶貝兒子一回來,那可是縣學裡正兒八經的讀書人。
隨便考教幾句,就能讓那泥腿子出身的陸明淵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讓他自己斷了那不切實際的念想!
省得日後真讀出點皮毛來!
“老婆子!娘!快出來!明文要回來了!”
陸從智扯著嗓子就朝正屋喊去。
一聽見寶貝孫子要回來的消息,陳氏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瞬間笑成了一朵菊花,精神頭十足。
“我的乖孫要回來了?哎喲,可想死我老婆子了!”
“這可是我們陸家的大喜事!明文回來,得去祠堂給老祖宗上炷香,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也得讓村裡那些長舌頭看看,我們陸家,是要出狀元郎的!”
她的目光在院子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陸從智身上,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道。
“從智,去,把後院那隻下蛋的老母雞給殺了!給我乖孫燉鍋雞湯,好好補補身子!”
“讀書最是耗費心神,可不能虧待了!”
三嬸王氏立刻在一旁幫腔:“娘說的是!明文可是咱們家的寶貝疙瘩,不像有些人,不乾正事,就知道瞎折騰,白費糧食!”
這話,明晃晃的就是衝著西廂房這一家子來的。
陸從文的臉瞬間漲紅了,端著碗的手微微顫抖,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終究沒說出一個字。
母親的話,就是家裡的天,他不能反駁。
他妻子的臉色也白了白,默默地低下頭,將小兒子往懷裡攬了攬。
那隻老母雞,是她養了兩年多的。
平日裡下的蛋,她一個都舍不得吃,全攢著想給孩子補身體,或是換點鹽巴。
現在,卻要被殺了,整個院子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乾了。
唯有陸明淵,依舊坐在那裡,慢條斯理地喝著碗裡最後一口粥。
他抬起頭,迎上二叔和三嬸投來的挑釁目光,又看了看祖母有些得意驕傲的臉。
他的眼神很靜,不起一絲波瀾。
堂弟陸明文,縣學裡的讀書人。
明天就回來了。
二叔大張旗鼓地說著這個消息,就是想要讓陸明文考教考教自己。
正好,陸明淵也想試試!
他用了一天將孟子背得滾瓜爛熟,也需要驗證驗證!
他這個過目不忘的本事,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雞鳴三遍,陸家大院的東西兩廂,幾乎同時有了動靜。
東邊,是陸從智興奮的搓手聲和三嬸王氏壓低了嗓門的催促。
他幾乎是跳著起了床,胡亂地用冷水抹了把臉。
連早飯都顧不上吃一口,便穿上了一件半新的短褂,腳步輕快地朝著村口的大槐樹下走去。
他的兒子,今日就要回來了。
村口的老槐樹下,已經三三兩兩聚了些早起閒話的村人。
見陸從智來了,一個個都笑著打趣。
“從智,這麼早,等明文少爺呢?”
“那可不,”陸從智挺直了腰杆,臉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孩子在縣學裡念書辛苦,難得回來一趟,我這當爹的,總得來迎一迎。”
……
而西邊,天光尚未完全透進屋子,陸從文已經披衣下床。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吵醒了尚在熟睡的妻兒。
他沒有點燈,就著那點微弱的晨光,端起昨夜剩下的半碗稀粥,咕嚕幾口喝下。
拿起那把磨得光滑的鋤頭,便推門走進了清晨的薄霧裡。
秋收的季節,每一粒糧食都是一家人的命。
二弟要去村口等侄兒,這是天經地義的喜事。
那地裡的活,自然就落在了他一個人的肩上。
讀書好啊。
能讀書,便是最大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