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在背誦上,他已經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可他不能認!
他要是認了,以後在家裡還如何抬得起頭?
“背得倒是熟練。”
他強撐著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可你當真理解其中含義?”
“我再問你,《儘心上》有雲:‘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
“何為存心?何為養性?又如何事天?”
這已是《孟子》中最為精深玄妙的義理之一,連縣學的陳夫子,也隻是讓他們記下,並未深入講解。
他就不信,陸明淵這都能懂!
陸明淵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陸明文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慌。
“‘存心’者,存良心,存本心也。”
“‘養性’者,養善性,養天性也。”
“人有善性,如水就下,此乃天命。不使其被外物蒙蔽,便是‘存’與‘養’的功夫。”
“至於‘事天’,順應本心善性,儘自己的人事,便是順應天命,這便是‘事天’。”
一番話,簡明扼要,直指核心。
陸明淵說完,微微一笑。
“堂哥,我背的、解的,可都對?”
陸明文徹底懵了。
對嗎?
他不知道!
夫子沒講過這麼深,他自己更是看得雲裡霧裡,哪裡分得清對錯?
可此時此刻,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能說不對嗎?
他能說自己不知道嗎?
那張讀書人的臉麵,讓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句話。
他隻能硬著頭皮,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嗯……對,就是如此。”
話音剛落,陸明淵卻忽然“呀”了一聲,帶著幾分懊惱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瞧我這記性!剛剛背《滕文公下》時,竟漏了一句!”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念道。
“……段乾木踰垣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內,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
“我剛剛背到‘不為臣不見’,直接跳到了‘段乾木’。
中間這句‘古者不為臣不見’,竟是說重了。”
他一臉歉意地看著陸明文,真誠地說道:“看來隻看一天,終究是根基不穩,錯漏百出。”
“明文哥苦讀十年,學問紮實,想必是一時太過勞累,竟也沒注意到小弟的錯處。是小弟的不是。”
“噗——”
陸明文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喉頭一甜,險些噴出一口血來。
羞辱!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什麼叫“你也竟沒注意到”?
這分明是在說他學藝不精,名不副實!
他感覺全家人的目光都像一根根鋼針,紮在他的背上,讓他無地自容。
“我……我文章還沒溫習完,先回房了!”
他再也待不下去,幾乎是逃也似的,狼狽地衝出了堂屋。
“明文!明文!”
趙氏尖叫一聲,也顧不上吃飯了。
她猛地站起身,一雙淬了毒的眼睛死死瞪著陸明淵,尖酸刻薄地罵道:“你個小畜生!你安的什麼心?你是故意讓你堂哥下不來台,好顯得你自個兒能耐是吧?我們陸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心思歹毒的孽障!”
陸明淵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平靜地回道:“三嬸說笑了。這麼多文章,聖人也有錯漏,我才看了一天,漏了一句半句,再正常不過。明文哥寒窗苦讀近十年,尚有疏忽之時,我一個蒙童,記錯了豈非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