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搖曳,將人的影子在牆上拉扯得扭曲變形,魑魅魍魎,不過如此。
他覺得不對勁。
這一切都太巧了。
巧得像一出早已排演好的戲。
陳夫子為何偏偏在二叔去過縣城後的第二天,“順道”而來?
一個書院的夫子,平日裡矜貴得很,怎會無緣無故為一個普通農家子弟,屈尊紆貴到這種地步?
那番“秀才之姿”的吹捧,與其說是評價,不如說是一味早已配好的猛藥,精準地投喂給了祖母。
然後,二叔再順理成章地拋出“舉人老爺”的府學,用一個更大的餅,將所有人的理智都砸得粉碎。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一個負責點火,一個負責澆油。
二叔昨日去縣城,恐怕根本不是去打探什麼消息,而是直接去找了這個陳夫子。
這些念頭在陸明淵的腦海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將所有零碎的線索串聯成了一條清晰的脈絡。
隻是,這終究是他的猜測。
他沒有證據。
在這個以孝悌為天理的家裡,沒有證據的質疑,隻會被當成是小輩的嫉妒與惡毒,會讓他和母親的處境雪上加霜。
他看了一眼身旁雙目失神、如墜冰窟的母親,又看了一眼那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的父親。
他知道,他不能再沉默。
但反抗,需要用對方法。
硬碰硬,是雞蛋撞石頭。
他需要一把能砸開石頭的錘子。
而這把錘子,就在縣城裡。
他必須去一趟。
不為彆的,至少要去青鬆書院問一問,昨日,他的好二叔,是不是真的去“拜會”過陳夫子。
隻要能找到一絲破綻,一個證人,他就能將二叔精心編織的這張大網,撕開一道口子。
夜深了,陸家的院子裡,除了幾聲蟲鳴,萬籟俱寂。
二房的屋裡,隱隱傳來壓抑不住的笑聲。
而大房的屋裡,隻有沉默和王氏低低的啜泣。
陸明淵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睜著眼,望著頭頂漆黑的房梁。
那十五兩銀子,像一座大山,壓得這個家喘不過氣來。
但他心中,卻沒有半分絕望。
反而有一簇火苗,在黑暗中,悄然點燃。
天亮之後,他要去縣城。
看看二伯一家,是不是真的隱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隔壁的房間,油燈還未熄。
母親壓抑的哭聲,如同被揉碎的棉絮,絲絲縷縷地鑽了過來。
“他爹……你怎麼就應了啊……你怎麼就那麼軟……”
王氏的聲音帶著哭腔,是那種耗儘了所有力氣後的絕望。
“那是明淵的命根子!明文是讀書種子,難道咱們明淵就不是?”
“你可彆忘了,明淵一天就背完了孟子,這錢給了他們,往後明淵怎麼辦?拿什麼去讀書?”
陸從文歎息醫生,無奈道:“孩兒他娘,你小聲點。娘都拍了板了,我能怎麼辦?我是老大,我不帶頭,這個家就散了。”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仿佛在說服自己。
“再說了,老二也當著娘的麵立了誓,等明文出息了,過兩年明淵要去府學,他們家砸鍋賣鐵也一定全力幫襯。”
“先……先緊著明文吧,畢竟,他就差這一步了。”
“一步?他的那一步,就要踩在我們明淵的骨頭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