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從“人之初”開始考,那是任何一個聽過幾句的孩子都能接上的。
他信手一翻,翻到書冊中間,手指點在一個段落上,冷不丁地問道:“‘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後麵是何句?”
“回先生,後麵是‘曰南北,曰西東。此四方,應乎中’。”陸明淵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趙先生一愣,這孩子反應好快。
他不動聲色,又將書冊翻到末尾,問道:“‘犬守夜,雞司晨。苟不學,曷為人。’前一句為何?”
“前一句是‘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陸明淵依舊對答如流。
趙先生的呼吸,在這一刻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他臉上的那一絲輕慢與審視,如同被風吹散的薄霧,悄然無蹤。
他抬起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正視眼前這個年僅十歲的少年。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沉靜如古井,沒有半點孩童應有的狡黠或得意。
趙先生的心,莫名地跳快了幾分。
他壓下心中的驚異,又拿起那本《百家姓》,隨意挑了幾個僻靜的姓氏提問。
陸明淵依舊是張口就來,沒有絲毫錯漏。
最後,是那本最考驗記憶的《千字文》。
“‘龍師火帝,鳥官人皇’,何解?續其後句。”
趙先生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鄭重。
“回先生,此句言的是上古伏羲、神農、少昊、黃帝四位帝王。伏羲以龍紀官,神農以火紀官,少昊以鳥紀官,黃帝則以人皇治世。”
陸明淵先是解釋了句意,而後才不疾不徐地續道:“始製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讓國,有虞陶唐。”
話音落下,滿室寂靜。
趙先生手持書卷,怔怔地看著陸明淵,久久不語。
他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錯愕,到中途的驚異,最終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與激動。
那是一種老農看到絕世好苗,是良匠偶遇傳世璞玉的眼神!
他知道了,他全都明白了。
這孩子,不是在撒謊,更不是心浮氣躁。
要麼,是他祖母所言非虛,這孩子當真有過目不忘之能,是個天生的讀書種子!
要麼,便是這孩子在無人知曉的夜裡,將這些蒙學典籍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其心性之堅韌,遠超常人!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證明,他趙某人,今日撿到寶了!
“好……好!好一個‘始製文字,乃服衣裳’!”
趙先生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他將手中的書冊“啪”的一聲放在桌上。
看向陸明淵的目光,已經再無半分考較,而是充滿了欣賞與滿意。
他想起了陳氏那張布滿風霜與懇求的臉,想起了那句“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或許,這鄉野老婦的直覺,比他這讀了半輩子書的人,還要準上三分。
趙先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激動,轉身走到書架前。
這一次,他沒有再拿那些蒙學讀物,而是鄭重地取出了另外幾本線裝書。
“這幾本,《弟子規》、《增廣賢文》、《太公家教》,你且帶回去。”
他的聲音溫和了許多,帶著一絲期許。
“不必急於求成,每日讀上一篇,用心體會其中道理。明日此時,再帶過來,我每日都會考教。”
他將書遞給陸明淵,沉聲道:“明淵,讀書一道,識字是基,明理是本。你天資既高,便更不能懈怠。往後的路,還長得很。”
陸明淵接過那幾本尚帶著墨香的新書,入手微沉。
他知道,這幾本書的分量,遠不止於此。
“是,先生。”
他躬身一揖,鄭重地應下。
“學生,謹遵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