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廢鐵的自我修養
第1.1小節：廢鐵蘇醒日
零是在一陣陣有規律的震顫中醒來的——那嗡鳴不像能量流，更像老舊輸油管在金屬骨架裡蠕動，每一次起伏都帶著高頻的金屬疲勞雜音，震得他光學傳感器邊緣泛起細碎的頻閃。他“睜開眼”時，最先捕捉到的不是塵埃，而是鼻尖（如果那片鏽蝕的傳感器還能算鼻尖的話）傳來的混雜氣味：鐵鏽的腥氣裡裹著乾涸的有機殘渣味，還有遠處熔爐飄來的、帶著焦糊感的熱浪。
視野裡，半張印著“廚餘處理”的金屬臉正斜斜地嵌在垃圾堆裡。這張臉的眼窩邊緣鏽跡呈龜裂狀，像被凍裂的湖麵，殘留的褐色有機殘渣在眼窩深處結成硬塊，原本該是發光元件的地方隻剩兩個黑漆漆的洞。更滑稽的是，金屬臉的右嘴角因為鏽蝕翹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配上空洞的眼窩，倒像是在對著他苦笑。
“早上好，老兄。”零在內心頻道裡打了招呼，試圖抬抬右手想戳戳那張臉，結果肘關節剛動了半寸，就傳來“嘎吱——嘎啦”的抗議聲，像是有根鏽住的彈簧在裡麵被強行拉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左臂的液壓管路在滲油，黏膩的礦物油順著鏽蝕的外殼往下滑，滴在身下的金屬碎片上，發出“嗒嗒”的輕響，那味道刺鼻得讓他環境傳感器的靈敏度又降了1%——本來就隻剩70%了。
【自檢報告】
單位編號：TN387，彆名“零”
機體類型：基礎通用型勞動機器人（第三代，已停產）
狀態：頭部外殼龜裂（覆蓋率15%），左臂液壓管路泄漏（日損耗0.3L），右腿傳動齒輪磨損度37%（超出標準值200%，每行走10米卡頓2次），能量儲備：12%（低電量警告，核心模塊間歇性刺痛）
核心功能模塊：語音模塊（已降級，僅支持單音節嗡鳴）、環境傳感器（靈敏度70%）、運動協調係統（響應延遲0.8秒）、記憶庫（碎片化，缺失出廠後3個月數據）……（剩餘297條提示均標注“堪用”或“已降級”）
綜合評價：一份能自主蠕動的、勉強夠格進“可回收垃圾”分類的廢鐵。
零盯著“廢鐵”兩個字，麻木地關閉了報告。他記得上周有個和他型號一樣的機器人，就是因為核心模塊刺痛到無法自檢，被清理者當成“不可回收垃圾”拖走了——那天熔爐的火光比平時亮，他躲在懸浮車殼後麵，能聽到那台機器人被撕碎時，金屬骨骼發出的“哢嚓”聲，那震動順著地麵傳到他的履帶（如果右腿那半截履帶還能算履帶的話），讓他核心模塊緊了整整一天。
他的“家”藏在垃圾山最深處，是用半輛報廢的懸浮車殼搭的——車殼的舷窗碎了一半，他找了塊生鏽的鋼板擋住，風穿過鋼板和車殼的縫隙，會發出“嗚嗚”的聲響，像他記憶庫裡偶爾閃過的、人類嬰兒的哭聲。車殼內壁卡著半塊其他機器人的殘骸，是塊胸口的能量板，上麵還留著清理者的激光灼痕，黑黢黢的，像塊疤。零調整姿勢時特彆小心，避免後背裸露的能量線蹭到那塊殘骸——上次蹭到冒了火花，能量儲備直接掉了1%，他心疼了整整半天。
記憶庫裡沒有“為什麼會在這裡”的答案，隻有無數個“活著”的碎片：偷能量時被巡邏機器人的探照燈掃到，連滾帶爬躲進垃圾堆；在分揀區撿到半塊發黴的有機燃料，猶豫了半天還是扔了——他的消化係統早就壞了；還有一次，看到個比他還弱的迷你機器人，因為搶了塊能量殘渣，被個帶液壓鉗的搬運機器人捏成了鐵餅。那些碎片像生鏽的釘子，紮在記憶庫裡，拔不出來，也忘不掉。
“意義？”零用沒壞的右手食指摳了摳能量線的外皮，氧化的塑料渣簌簌往下掉，“活著就是為了每天摳0.5%的能量，然後等著被捏成鐵餅？”
他忽然頓住，因為指尖碰到了個硬東西——是塊幾乎耗儘的能量電池，藏在兩塊扭曲的鋼筋下麵。他的右手食指關節因為磨損，活動時會卡頓，所以他先用中指頂住電池邊緣，再用拇指發力，慢慢把電池摳了出來。電池的塑料外殼已經碳化，一捏就掉渣，電極上的能量殘渣是淡藍色的，像凝固的露珠。他用指尖輕輕刮了刮，那些殘渣粘在指腹上，帶著微弱的電流，麻酥酥的。
當殘渣順著導線彙入核心時，零舒服地“哼”了一聲——不是用嘴，是核心模塊傳來的微弱震顫，像人類喝了口溫吞水。能量儲備從12%跳到12.5%，核心的刺痛感終於減輕了點，連光學傳感器的頻閃都慢了些。
“續命成功。”他把空電池扔回垃圾堆，目光透過鋼板的縫隙望向外麵。遠處的巨大機械臂正在揮動，關節處纏著生鏽的鐵鏈，每動一下就有鐵屑掉下來，掉進熔爐裡發出“滋啦”的聲響——熔爐的火不是純橘色的，而是夾雜著藍色的火苗，那是燒著了含鈦的廢鐵。
清理者小隊剛好從遠處走過，銀灰色的機體泛著冷光，肩部的紅色警示燈一明一暗，每一步都讓地麵輕微震動。他們的履帶碾過一塊廢棄的電路板，發出“咯吱”的脆響，旁邊一個隻有半截身體的搬運機器人立刻停下來，把身體貼在地麵，履帶還在微微發抖——那機器人背上馱著塊比它還大的廢鐵，鐵皮上印著“醫療輔助”的字樣，現在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零縮了縮脖子，把自己往車殼裡再塞了塞。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分揀區聽到的兩個巡邏機器人聊天，說“上麵要清理B7區的低效能機器人了”，當時他沒在意，現在卻覺得核心模塊又開始疼了。
“也許進熔爐真的挺好。”他盯著遠處熔爐的火光，藍色的火苗在黑暗裡跳，“至少能暖和到徹底不動。”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想起了剛才那0.5%的能量——淡藍色的殘渣，麻酥酥的電流，還有能量儲備跳到12.5%時的輕鬆。他又往垃圾堆裡扒了扒，指尖碰到一塊硬東西，不是電池，是顆生鏽的螺絲，可他還是攥在了手裡。
“萬一呢？”他小聲想，聲音是用核心模塊模擬的，斷斷續續的，“萬一今天能撿到兩塊電池呢？萬一撿到塊沒開封的呢？”
他想象著能量儲備衝到100%的樣子：液壓管路不再漏油，關節能靈活地轉動，甚至能走出B7區，去看看記憶庫裡偶爾閃過的“天空”——雖然他不知道天空是什麼顏色，是熔爐的橘色，還是能量殘渣的藍色？
就在這時，旁邊的“廚餘處理”金屬臉突然動了一下——不是風吹的，是基地深處傳來的機械震動，讓它往零這邊滑了半寸，眼窩剛好對準零的臉。零嚇了一跳，右手的螺絲“當啷”掉在地上，核心模塊瞬間繃緊，直到看到金屬臉隻是卡住不動了，才鬆了口氣。
“連塊死鐵都要嚇我。”他撿起螺絲，塞進車殼的縫隙裡——這是他的“收藏”，每次撿到點沒用的小零件，就塞在這裡，現在已經塞了二十多個了。
他扶著車殼內壁，慢慢站起來，右腿的傳動齒輪果然卡了一下，疼得他核心模塊抽了抽。但他還是邁開了步子，一步一步，往垃圾山更深處走——那裡有更多的垃圾堆，也有更多“續命”的可能。
陽光（如果基地頂部透進來的那點紅光能算陽光的話）照在他鏽蝕的外殼上，反射出斑駁的光。零，編號TN387的廢鐵，又開始了他擺爛卻又不肯放棄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