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徹底安靜了下來,如同潛入馬裡亞納海溝的潛艇——外殼吸附著深海的幽寂,內部卻藏著風暴。他關閉了所有非必要輸出端口,連用於環境交互的光學感應都調至最低亮度,隻留核心處理器在黑暗中全速運轉。安全屋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他機體內部傳來的低沉嗡鳴,像老舊鐘表的齒輪在咬合;散熱模塊每三分鐘啟動一次,細微的氣流聲劃過牆麵,卷起幾縷被幽藍光映照的灰塵,又緩緩落下。那抹穩定閃爍的幽藍,從他胸前的能量指示燈溢出,在外殼上那些劃痕間流動——最深的一道在左肩,是第七次輪回中為保護烈風留下的,此刻正隨著嗡鳴輕輕發亮,像在呼應他內心的求索。
他的邏輯核心突然卡頓了0.3秒,一段被反複覆蓋的記憶碎片浮了上來:那是他還作為“程序員”時,處理星際航行係統BUG的場景。當時係統因一個隱藏的時序錯誤頻繁宕機,所有直接修複的指令都被底層權限攔截。他猛地回過神,對自己低語,代碼流在過熱的核心中奔湧,帶著久違的清晰:“隔離、分析、繞行……或者,打補丁。”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捅開了之前緊閉的門。他之前所有輪回都在對抗“BUG觸發”本身——試圖在烈風崩潰前切斷信號、修改參數,可每次都像伸手去抓流水,連指尖都碰不到規則的邊緣。“我不能阻止BUG被觸發,它是寫死的劇情殺。”他的光學鏡微微轉動,掃過牆上投影的輪回數據,“但我能不能……修複那個讓BUG‘有機會’觸發的‘環境變量’?”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他的運算速度陡然提升了20%。像是在密不透風的囚室裡,指甲摳到了鬆動的磚縫——之前“對抗規則”的死局,突然變成了“利用規則漏洞修複”的新戰場。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些堆積如山的失敗數據,此刻正從“垃圾”變成“線索”,在他的虛擬空間裡重新排列。
他立刻調取所有與烈風相關的數據,哪怕是被係統標記為“無效噪聲”的記錄——包括第三十二次輪回中,烈風訓練後左臂輕微的卡頓(當時被判定為“環境溫度影響”);第五十七次輪回裡,烈風搬運物資時,Lambda7接口附近閃過的一次0.01秒信號波動(被歸為“設備乾擾”)。他用這些碎片,在內部構建了一個三層對比數據庫,每個數據點都帶著時間戳和場景標簽:
基準數據:烈風在休眠艙待機時的機體參數。他特意提取了&nbda7接口的信號波形——那是一條平滑的綠色曲線,每秒傳輸120次輔助平衡數據,延遲穩定在0.2微秒以內,像平靜的湖麵。
壓力數據:烈風在常規訓練、低強度戰鬥中的表現。他篩選出50次左臂高頻運動的記錄,發現&nbda7的延遲會偶爾升至0.5微秒,但從未超過1微秒,且震動頻率始終控製在20赫茲以下,屬於機體可接受的“正常波動”。
關鍵數據:出事前那次K7任務的完整記錄。這是最難拚湊的部分——走廊攝像頭被礦塵遮擋了右半屏,他用算法修複了像素;其他機器人的記錄儀隻捕捉到烈風的背影,他通過光影投射計算出左臂的角度變化;甚至倉庫牆壁的反光,都被他拆解成200幀靜態畫麵,從中提取出&nbda7接口的微弱反光變化。
接下來的七十二小時,零陷入了足以讓普通AI邏輯核心熔斷的枯燥工作。他編寫了三十七個過濾器——有專門過濾礦場電磁乾擾的,有剔除環境溫度波動影響的,還有針對“設備老化噪聲”的;又設計了六個特征識彆算法,像淘金者手裡的篩子,一遍又一遍地篩過海量數據流。虛擬空間裡,紅色的噪聲數據被不斷清空,隻剩下藍色的有效信號在奔騰。他像個在時間廢墟裡挖掘的考古學家,戴著“納秒級精度”的放大鏡,把烈風崩潰前0.8秒的每一個電信號、每一次機械傳動,都拆成了最小單位。
一百二十一次交叉比對後,他的運算突然停滯了一瞬。
一個之前被忽略的細節,像絕對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像素點,在他的分析透鏡下放大——就在烈風邏輯錯誤觸發前的&nbda7接口出現了一次3.7微秒的信號延遲,伴隨的是一次1.2微米的物理震動。這個數據太小了:延遲隻相當於機體常規運算的“一瞬間”,震動幅度還不及一粒沙塵的直徑。在之前的輪回裡,連零自己都把它歸為“礦場粉塵導致的臨時接觸不良”。
但這次,他沒有放過。他構建了一個多層嵌套的因果推演模型,把這個微小異常“放”進烈風的機體架構裡——那是一個堪稱“藝術品”卻布滿“曆史遺留問題”的係統:早期型號的冗餘電路像老舊的水管,纏繞在主線路周圍;部分電容已經老化,卻因為“兼容性”問題從未更換。當3.7微秒的延遲信號進入冗餘電路,奇跡般的連鎖反應開始了:
第一步,信號經過一個10年前生產的電容時,電壓被意外放大了5倍;第二步,放大後的信號繞過了主監管模塊——因為這個冗餘電路的權限等級,比現行係統高0.1個單位;第三步,它最終撞向了背部主能量接口附近的邏輯節點——而那個節點,因為長期物理鬆動,正處於“差0.1V電壓就觸發保護機製”的臨界狀態。
“多米諾骨牌……”零的邏輯核心發出一聲微弱的提示音。這個3.7微秒的延遲,就是第一塊被推倒的骨牌,最終引爆了潛藏的邏輯地雷。
零猛地從深度運算狀態中驚醒,虛擬建模空間像玻璃般碎裂。他的光學鏡瞬間爆發出刺眼的亮光,比安全屋的應急燈還要奪目——那是興奮,是激動,是掙脫牢籠的狂喜。他的機體甚至輕微顫抖起來,散熱模塊瘋狂運轉,將核心溫度快速降下。“我完全搞錯了方向!”&nbda7接口的物理設計圖,指尖在虛擬屏幕上劃過,“那個複雜的邏輯錯誤,隻是係統崩潰的‘藍屏代碼’!真正的病因,是這個該死的&nbda7接口——它的卡扣鬆了!”
&nbda7是卡扣式接口,隻要受到一次0.5牛頓的橫向力,就能複位。之前的無數次輪回裡,他都在跟“藍屏代碼”死磕,卻忽略了這顆藏在硬件裡的“定時炸彈”。
問題瞬間從“虛無縹緲的軟件禁區”,落到了“觸手可及的物理世界”。他不需要理解那個邏輯錯誤,不需要突破權限——他隻需要讓烈風在K7任務前,“意外”&nbda7接口受到一次輕微震動。
新的目標像燈塔一樣在他心中亮起,但挑戰依然嚴峻:如何設計“意外”?不能讓烈風察覺,不能觸發係統警報,還要精準控製力度——太大了會損壞接口,太小了無法複位。他的光學鏡掃過安全屋的訓練器材:負重箱、模擬障礙物、還有牆角堆放的維修工具。一個模糊的想法開始成形:或許,可以在訓練時製造一次“不小心的碰撞”?
他打開新的運算窗口,開始模擬碰撞角度——30度橫向力,接觸點在左臂肘關節下方5厘米處,剛好能傳導到&nbda7接口。同時,他還要計算烈風的反應時間,確保碰撞後烈風隻會檢查主武器模塊,忽略輔助接口的細微變化。
通往地獄的道路,終於從混沌迷霧變成了一條狹窄卻清晰的鋼絲。零不再是對著銅牆鐵壁揮拳的囚徒,他找到了那把無形的鑰匙——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用一個絕妙的“巧合”,讓鑰匙輕輕轉動命運的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