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四年深秋,青川鎮的稻田翻著金浪,風一吹,稻穗撞在一起,發出“沙沙”的響,像極了沈硯秋記憶裡父親搖著蒲扇的聲音。汽車駛進鎮口時,他遠遠就看到了老槐樹下的人影——林阿翠紮著兩條麻花辮,手裡舉著個布包,小石頭跟在她身邊,踮著腳往路口望,王老實則拄著拐杖,站在最前麵,煙袋鍋子冒著青煙。
“沈叔叔!柳姐姐!”看到汽車,林阿翠立刻跑了過來,布包往沈硯秋手裡塞,“這是我繡的香囊,裡麵裝了艾草,能驅蟲子!”布包上繡著一朵牡丹,針腳有些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小石頭拽了拽柳如煙的旗袍下擺,獻寶似的舉起手裡的木陀螺:“柳姐姐,你看!沈叔叔教我的方法,能轉半個時辰呢!”他說著就要演示,卻被王老實按住肩膀:“彆鬨,讓沈先生他們先歇著。”
沈硯秋笑著把木陀螺接過來,指尖蹭過陀螺上光滑的木紋——是用老槐樹的枝椏做的,帶著淡淡的木香:“王伯,鎮上最近還好嗎?”
“好!好得很!”王老實的煙袋鍋子在鞋底磕了磕,眼裡笑出了皺紋,“自你們破了鴉片案,鎮上的陋習都改了,私塾也開了新班,孩子們都能讀書了。就是……最近祠堂那邊,有點不太平。”
“祠堂?”沈硯秋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想起離開前,祠堂的銅鐘已經被妥善收在鎮政府的庫房裡,怎麼會不太平?
王老實歎了口氣,往祠堂的方向指了指:“前幾天開始,每晚都能聽到祠堂裡有‘咚咚’的響,像是有人在敲柱子。昨天早上,我去給槐仙上香,發現供桌上的饅頭少了兩個,燭台也歪了,地上還留著幾串黑腳印,不像人的,倒像……像野獸的。”
柳如煙手裡的法醫箱頓了頓,她下意識地摸了摸箱角——那裡還沾著香港暗渠的淤泥,此刻卻被青川鎮的風一吹,竟覺得有些親切。她看向沈硯秋,眼神裡帶著詢問:“要不要去看看?”
沈硯秋點頭,接過王老實手裡的鑰匙:“先去祠堂,再去醫館。”他心裡清楚,青川鎮的平靜從不是憑空來的,那些藏在封建迷信背後的人心,總需要有人去撥開。
祠堂的木門還是老樣子,銅鎖上的鏽跡又厚了些,沈硯秋插入鑰匙,擰了半圈,才聽到“哢噠”一聲。推開門時,一股混合著灰塵和香灰的氣息撲麵而來,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供桌上的香爐裡,香灰積了薄薄一層,燭台果然歪在一邊,燭油凝固成深色的痂。
“腳印在這裡。”柳如煙蹲下身,手指順著地上的黑印劃了劃,黑印大約兩指寬,前端尖,後端圓,邊緣還帶著點泥土,“不是野獸的,是人的腳印,隻是鞋底沾了煤渣,看起來像黑印。而且腳印的間距很小,應該是個矮個子的人。”
沈硯秋走到祠堂的梁柱邊,指尖敲了敲柱子——聲音發悶,不像實心的。他繞到柱子後麵,發現柱身上有個不起眼的蟲洞,洞口還沾著點木屑:“‘咚咚’聲應該是蟲蛀的緣故。”他解釋道,“這柱子是老鬆木做的,裡麵生了蛀蟲,晚上溫度低,木材收縮,蟲洞共振,就會發出響聲。”
王老實湊過來,往蟲洞裡看了看,果然看到幾隻細小的蟲子爬動,頓時鬆了口氣:“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以為是槐仙發怒了。”
可沈硯秋卻皺起了眉——供桌上的饅頭是前天才換的,就算有老鼠,也不會隻偷兩個,還把燭台歪得這麼整齊。他拿起供桌上的布墊,布墊下麵壓著個東西——是半枚銅錢,銅錢邊緣有個缺口,上麵刻著個“陳”字。
“這是……陳會計的銅錢?”柳如煙也認了出來,香港地下庫藏裡,陳會計的口袋裡就裝著同樣的銅錢,“怎麼會在這裡?”
沈硯秋握緊銅錢,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他想起陳會計被押走時喊的“不會放過你們”,心裡突然沉了一下——難道槐幫還有殘餘的人,跟著他們回了青川鎮?
當天晚上,沈硯秋和柳如煙決定留在祠堂守著,趙毅自告奮勇要一起,卻被沈硯秋按住:“你去跟小石頭住,順便問問他,最近有沒有看到陌生人進鎮。”他知道趙毅雖然成長了不少,但青川鎮的事,他更想和柳如煙一起麵對——這裡有他們的回憶,也有父親的痕跡。
夜幕降臨時,祠堂裡漸漸暗了下來,隻有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灑下幾道銀線。沈硯秋坐在供桌旁,手裡握著父親的玉佩,兩塊玉佩合在一起,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柳如煙靠在柱子上,法醫箱放在腳邊,耳朵貼在柱身上,聽著裡麵細微的“沙沙”聲——是蛀蟲在爬動。
“你說,銅錢會是誰放的?”柳如煙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祠堂裡顯得格外清晰,“陳會計已經被判刑,他的人不可能到青川鎮。”
“可能是有人故意用他的銅錢,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沈硯秋摩挲著銅錢上的缺口,“青川鎮知道陳會計的人不多,隻有王老實、林阿翠幾家,還有……王二。”
王二——那個之前和王老四吵過架,被懷疑藏有***的草藥販子,自王家村案後,就一直安分守己,開著家小藥鋪,怎麼會突然和陳會計的銅錢扯上關係?
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沈硯秋立刻吹滅手裡的火折子,柳如煙也握緊了手術刀,躲到柱子後麵。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黑影從窗欞外探進來,手裡拿著個布包,動作鬼鬼祟祟的。
沈硯秋使了個眼色,柳如煙會意,悄悄繞到門口,猛地拉開門——黑影嚇了一跳,布包掉在地上,裡麵的東西撒了出來:是兩個白麵饅頭,還有一小包香灰。
“王二!”沈硯秋認出了黑影,正是王二,他穿著件黑色短打,鞋底沾著煤渣,和祠堂裡的黑腳印一模一樣。
王二的臉瞬間白了,想要逃跑,卻被柳如煙攔住去路:“你為什麼要偷供桌上的饅頭?還要用香灰偽裝黑腳印?”
“我……我沒有!”王二的聲音發顫,手不自覺地往身後藏,“是……是有人讓我這麼做的!他給了我五塊大洋,讓我每晚來祠堂敲柱子、偷饅頭,還讓我把這枚銅錢放在供桌下!”他從懷裡掏出一枚銅錢,和沈硯秋手裡的一模一樣,隻是沒有缺口。
“是誰讓你做的?”沈硯秋往前走了一步,目光銳利地盯著王二,“他長什麼樣?什麼時候找你的?”
王二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戴著個禮帽,臉上蒙著黑布,隻露著一雙眼睛,是三天前在我藥鋪裡找我的。他說……要是我不照做,就燒了我的藥鋪,還殺了我的娘!”
柳如煙蹲下身,撿起地上的布包,布包上沾著點黃色的粉末——是硫磺粉,和香港暗渠裡的毒水成分裡的硫磺粉一樣:“他有沒有給你其他東西?比如粉末、草藥之類的?”
王二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紙上畫著個圖案——是槐幫的圖騰,隻是圖騰下麵多了個“青”字:“他給了我這張紙,說隻要照做,就能‘保平安’。”
沈硯秋接過紙,指尖拂過圖騰上的墨跡——是新畫的,墨跡還沒完全乾。他心裡突然有了個念頭:這個人不是槐幫的殘餘,而是想利用槐幫的名聲,在青川鎮搞事,可他的目的是什麼?
“你先回去,彆聲張。”沈硯秋把紙還給王二,“如果那個人再找你,立刻來告訴我們。”王二如蒙大赦,點點頭就跑了,連掉在地上的饅頭都忘了撿。
王二走後,柳如煙撿起饅頭,放在鼻尖聞了聞:“沒有毒,就是普通的白麵饅頭。他偷饅頭,應該隻是為了製造‘槐仙索食’的假象,讓村民們恐慌。”
沈硯秋走到供桌旁,看著那枚有缺口的銅錢,突然想起父親日記裡的一句話:“青川鎮的根,在老槐,在人心,不在鬼神。”他握緊父親的玉佩,心裡突然明白——不管這個人是誰,他的目的都是攪亂青川鎮的人心,而他們要做的,就是守住這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