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覺地來到這剛剛經曆生死離彆的一家人的身前,摘下了手鎧,輕輕地放在女子身旁。
他同時彎腰將自己的佩劍拾起,望著手中不染一絲血跡的寶劍,感覺心口好像被針狠狠地紮了一下,後悔自己會向這樣一名女子拔劍。
他看著那不斷呼喚著妻子名字披頭散發的男人,和兩個不知所措的孩童,長歎一聲,什麼都沒說,隻是提著劍邁步遠去。
十一歲的黎越此刻隻是木訥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官兵們高擎的火把,倒在血泊中的母親。
父親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一旁的淚流不止的姐姐,漸行漸遠的提劍身影。
他的眼角滑落滾燙的淚珠,落進了嘴裡,先是鹹鹹的,然後是一陣久久不散的苦澀。
…………
在那座長著一顆高大榆樹的庭院中,頭發半白的老者剛剛同自己下完一盤棋,他揉著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憊地仰靠在躺椅之中。
樹旁的花圃裡栽滿了劍蘭,各色繽紛的花蕊在微風中微微搖曳,為這靜謐的夜增加了些許熱鬨的氛圍。
老者的雙眼透過月光,迷迷糊糊地看到從前院走進來一青一藍兩道人影,他不知為何原本古井不波的內心忽然悸動起來。
藍衫青年向他施了一個跪拜大禮,他的聲音清晰得在這安靜的院落中回蕩開來,卻猶如一道驚雷在老者耳畔炸響。
“父親,孩兒終於找到您了。”
老者的身子霍得站了起來,他有些踉蹌地走向那個跪在自己麵前的藍衫青年,雙手顫抖地重重拍在青年的肩頭。
老者一把扶起了青年,聲音有些顫栗道:“越兒……越兒是你嗎?”
黎越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看到了那種滿花圃的劍蘭。
看到了那參天榆樹邊鐫刻著一行小字的石碑
“吾妻劍蘭死之年所植”。
看到了那張棋盤上的黑白兩子。
看到了這頭發半白的老者眼角深深的皺紋。
更看到了老者此刻微微泛紅的眼眶。
雖然看到黎越點頭,但是老者還是不敢置信。他看向一旁的女子,見她朝著自己點了點頭。
老者方才相信眼前之人正是自己十三年前留在冀王身邊的獨子。
他激動地連聲道:“好!好!好!”
…………
十三年前,冀王力破突繆大軍,等到他凱旋歸來,立刻便聽聞了與自己亦師亦友的黎庶被彈劾,
被囚禁於天牢之中的消息,他馬上前往皇宮為其求情。
出乎冀王預料的是,皇兄竟然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
那時祁誠道當著冀王的麵自嘲道。
“沒想到,贏了率軍十萬的恒王,卻輸給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
事後,冀王才得知黎庶妻子以命抵命的事情,就連常年征戰沙場,看貫生死的他也不由得為之動容,唏噓不已。
黎庶被流放到南疆的虞州,在臨彆時,黎庶將自己的獨子托付於冀王。
“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但是越兒還小,他跟著我肯定沒有出路。”
“我希望殿下能夠同意我的請求,太阿學宮那邊肯定是去不了,就讓他在軍中磨煉自身,也算是為國儘忠了。”
冀王祁歸真看著眼前這個麵容枯槁、神情憔悴的中年男子,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隻是開口問道。
“你這樣做,黎越他會怎麼想你,你真的不在意嗎?”
黎庶看著不遠處池塘邊上獨自發呆的少年,他無奈地輕歎一聲。
“我是沒有選擇的機會,但是他仍然有,眼下這是他唯一留在帝都的機會,而且以越兒的修煉天賦,倘若一直跟在我們身邊,必定會被拖累。”
“如今太阿學宮已然無望,唯有留在殿下身邊,未來才有可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祁歸真微微頷首,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牌,交在黎庶的手中。
“這枚伏虎印你且收好,在虞州那邊多少能派上些用處。”
黎庶看了眼手中的玉牌,重重地點了點頭。
“大恩不言謝,我雖是一介書生,但倘若冀王殿下有朝一日還有用的到我黎庶的地方。”
“我必當義不容辭,雖九死而不悔。”
祁歸真盯著黎庶的眼睛,良久兩人都笑了起來。
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識之際,一個是年少風流的少年親王,一位是進士及第的青年書生。
“何時更杯酒,再得論心胸。殿下保重,越兒就麻煩您了。”
“你說得怎麼這般不自信,這可不是曾經那個丈夫未可輕年少的狀元郎啊。”
祁歸真在黎庶的肩頭用力一拍道。
“誰無虎落平陽日,東山再起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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