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儘時,天地間靜得隻剩下風穿過碎石的嗚咽。李稽安僵在原地,目光直直落在心淵消失的地方——那裡隻餘下一盞琉璃燈的碎片,燈芯早已燃儘,卻仍有幾點未熄的金芒在碎瓷片上跳躍,像極了方才那老和尚眼底最後的慈悲。
他呆呆地看著那片被金光滌蕩過的空地,地麵上的焦痕還留著佛光的溫度,連空氣中殘留的檀香味,都在嘲笑著他方才的瘋狂。“陣破了……”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連自己都沒聽清。方才還在陣中嘶吼的亡魂虛影、翻湧的死氣、猙獰的屍骸,此刻全沒了蹤影,隻剩下滿地碎礫和被淨化後泛著微光的塵土,安靜得不像話。
方才心淵燃身證道的畫麵,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腦海裡。那老和尚在金光中逐漸透明的身影,念誦《往生咒》時平靜的側臉,還有最後推向漩渦時那道決絕的金光……每一個細節,都在他眼前反複閃現,讓他胸腔裡那團燃燒了多年的恨意,竟莫名地滯澀了幾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骨爪早已崩碎,露出底下青黑乾枯的手掌,掌心還殘留著無為道君頭顱的血溫,以及方才操控死氣時留下的腐臭。這雙手,殺過妖族,殺過同道,甚至親手將敬重自己的前輩頭顱當作武器,可現在,卻連握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體內的死氣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在經脈裡亂竄,卻再也凝聚不起半分威脅,隻能徒勞地侵蝕著他早已破敗的軀體。
遠處,雲輕水掙紮著爬起來,踉蹌著跑到明耀身邊,顫抖著將他扶起,指尖渡去的靈力雖微弱,卻帶著生生不息的暖意。昏倒的明耀眉頭微動,小臂上的黑痕竟在殘陽的光線下,緩緩褪去了幾分。而那些被金光淨化的亡魂光點,有幾縷飄到他們身邊,像是在無聲地守護,又像是在告彆,然後慢慢消散在風裡。
李稽安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費儘心機布下陰陽燼魂陣,以為能將這些“高高在上”的同道拖入地獄,以為能靠死氣和仇恨贏回一局,可到頭來,卻被一個老和尚用燃燒自己的方式,徹底碾碎了所有算計。他想起心淵最後說的話——“仇恨是捆人的鎖鏈,你攥著它不放,最先勒死的,是自己。”
“勒死自己……”他重複著這句話,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裡沒有了先前的瘋狂,隻剩下無儘的茫然和苦澀。他抬手摸了摸左臉上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疤痕,疤痕處的死氣正在消散,露出底下早已愈合卻依舊猙獰的舊傷。這道傷是當年從冥域逃回來時留下的,他曾以為這是仇恨的印記,是支撐他活下去的理由,可現在看來,這不過是他給自己套上的鎖鏈,一端鎖著妻兒的亡魂,一端鎖著自己扭曲的執念。
風卷起地上的琉璃燈碎片,掠過他的臉頰,帶著一絲暖意——那是殘陽的溫度,是他多久沒感受過的、屬於人間的溫度。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傍晚,他推開門,看到妻子在縫補衣裳,兒子舉著糖葫蘆朝他跑來,院外的老槐樹枝葉沙沙作響,巷口飄著鄰居家做飯的炊煙……那時候的風,也是這樣暖的。
可現在,什麼都沒了。妻兒沒了,家鄉沒了,連他賴以生存的仇恨和死氣,都被那道金光滌蕩得所剩無幾。他像個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木偶,踉蹌著後退幾步,重重地摔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他看著天邊的殘陽,那夕陽正一點點沉下去,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像極了他記憶裡家鄉的晚霞。
“陣破了……”他又說了一遍,這一次,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解脫。或許,從心淵燃身的那一刻起,被破掉的不隻是陰陽燼魂陣,還有他心中那座困住自己多年的、用仇恨築起的牢籠。
殘陽最後一縷光掠過李稽安的臉頰時,他從碎石堆裡撐著地麵爬了起來。掌心按在被佛光焐暖的泥土上,卻隻覺得刺骨的冷——那暖意是人間的,是心淵用性命留給這方天地的餘溫,而他,早就是個被死氣啃噬得隻剩半具軀殼的怪物,連觸碰溫暖的資格都沒有。
他低頭看著自己青黑的手腕,那裡的皮膚下,死氣正像瀕死的蛇般蜷縮著,卻並未徹底消散。心淵的燃身證道淨化了陣眼,卻沒能根除他體內深種的冥域印記——那是當年冥域暗子埋在他心口的“根”,早已與他的經脈纏在一起,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依仗。方才那道金光燒得他經脈寸斷,可隻要這“根”還在,他就能靠著吞噬周遭殘存的死氣苟延殘喘。
“回不了頭了……”他低聲重複著,忽然咧開嘴笑了,笑聲裡沒有了先前的瘋狂,隻剩一種破罐破摔的冷厲。他抬手抹掉嘴角的黑血,目光掃過不遠處正給明耀渡靈力的雲輕水,又落在那片琉璃燈碎片上,眼底最後一點茫然被狠戾取代。心淵想渡他?想讓他放下仇恨?可他的妻兒、他的家鄉,都成了妖族爪下的肉泥,那些高高在上的“同道”一句“大局為重”就抹去了一切,這血海深仇,怎麼放?
他踉蹌著起身,每走一步,斷裂的肋骨都在胸腔裡摩擦,疼得他額頭冒冷汗,卻也讓他越發清醒。他不能死在這裡,至少不能死得這麼窩囊。聖煌陣雖未全破,但無為道君身死,明耀中毒、雲輕水重傷,心淵圓寂,來的六個大人物,就隻剩下了平常道君和金剛大菩薩。隻要他能逃出去,便可以借助炎尾蛇一族留下來的暗子,來將剩下來的人給宰了,好讓紅塵學會可以傷筋動骨。
他轉身朝著遠方走去,身形漸漸變得佝僂,卻異常堅定。沿途的枯枝敗葉被他踩得咯吱響,他順手撿起地上一柄鏽蝕的骨鐧,用袖口擦了擦鐧身上的泥汙——這應該是先前被陣中屍骸丟棄的,此刻握在手裡,竟有了幾分熟悉的重量。他想起當年在律法司當差時,腰間佩的也是一柄鐧,那時他還信“律法清明”,信“天下大同”,可現在,他隻信手裡的兵器,隻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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