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西道,金城城東,一處最為尋常不過的平民小院。
時值深秋,西陲之地的風已帶著刮骨的寒意。
卷起地上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撲向斑駁的牆根。
小院逼仄,角落裡那隻冒著苦澀青煙的泥陶藥爐,濃鬱得化不開的藥味彌漫在清冷的空氣裡。
這是七八天前剛搬來的一對外鄉兄弟。
哥哥病骨支離,終日臥床,像個隨時會散架的破風箱;
弟弟則忙裡忙外,四處延醫問藥。
就在日頭漸高的時分,那扇緊閉的破舊木門內,驟然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聲,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一直守在院中照看藥爐的楊無悔臉色一變,丟下手中的蒲扇,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入屋內。
屋內光線昏暗,陳設簡陋,唯有靠窗的土炕上鋪著半舊的被褥。
閆無咎蜷縮其上,整個人瘦得脫了形,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麵皮是一種毫無生氣的蠟黃。
此刻正因劇烈的咳嗽而劇烈起伏著,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鑼般的嘶啞聲。
嘴角溢出的暗紅血絲沾染了臟汙的枕巾,景象淒慘至極。
楊無悔一個箭步上前,半扶半抱起他孱弱的身軀。
掌心抵住其後心,一股精純溫和的真氣緩緩渡入,試圖幫他捋順那狂暴逆亂的氣息。
過了許久,駭人的咳聲才漸漸平息下去,隻剩下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的喘息。
“師兄,這……怎麼反而更重了?”
楊無悔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
閆無咎沒有立刻回答,他閉著眼,胸膛微弱地起伏。
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眼中殘留著未散儘的驚悸與深沉的憂色。
鎮北關一役,他憑借雲渺真人以生命為代價打下的契機,本想借助關城告破、兩國大軍廝殺的衝天血光與混亂煞氣,一舉衝破那玄之又玄的一品境壁壘。
然而,就在最後關頭,功敗垂成。
明明已經觸摸到了那扇門,感受到了門後浩瀚的力量,卻終究差了一步,未能真正踏足其中。
更可怕的是,當他試圖重整旗鼓,再次推衍謀劃之時,竟遭到了沛然莫禦的氣運反噬!
二品境的修為根基瞬間動搖,體內真氣如同脫韁的野馬般瘋狂衝撞,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內傷。
幸而他早有撤離的準備,拚著最後一口氣逃到接應點。
由楊無悔接應,馬不停蹄地遠離了北境那是非之地。
可傷勢並未因逃離而好轉,反而在逃亡路上境界終究難以維持,一路跌回了三品境。
多年苦修,幾乎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雖心有不甘,但他也曾安慰自己,既已有過真正站立於二品境的感悟,重新修回去隻是時間問題。
可閆無咎終究還是低估了氣運反噬的可怕。
體內真氣始終無法徹底捋順,一直處於一種混亂不堪、隨時可能爆衝的狀態,導致他的傷勢遷延不愈,反複發作。
為此,他們不得不輾轉流離,如同喪家之犬。
說來諷刺,北地乃至中北部多個州道,官府懸賞捉拿的“藥材大盜”案,多半與他們有關。
為了續命療傷,不得不鋌而走險,盜取老藥。
有些上了年份的鎮店之寶,原本是店鋪裡兩三輩子的老戲骨,也被悄無聲息偷走。
一路輾轉,直至來到這白虎西道的金城,才勉強憑借盜來的珍稀藥材,將傷勢壓製了七八分。
誰曾想,今日竟再次發生如此劇烈的反複!
閆無咎艱難地抬起手,用袖口抹去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帶著深深的疲憊與無力:
“我被鎖定了……”
楊無悔瞬間麵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