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塵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掙紮,在這一刻,被現實碾得粉碎。
許久,他終於動了。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沐瑤麵前,然後,當著她的麵,深深地彎下了腰。
“抱歉……是……是本王錯了……”
他的嗓音沙啞,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沐瑤……謝謝你。”
沐瑤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必道歉,也不必道謝。”
她側身讓開,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彆想其他的,好好想想該如何破城吧。”
“我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都說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說完,她沒有再看蕭逸塵一眼,轉身便走出了帥帳。
那背影,決絕得沒有一絲留戀。
蕭逸塵獨自站在帳中,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外麵血色的戰場,最後,將那封來自皇城的信,拿起來,一點一點,撕成了碎片。
……
帥帳之外,血腥氣與喊殺聲撲麵而來。
沐瑤剛一走出,便看到了等在不遠處的身影。
陳慶之。
他一身銀甲早已被鮮血染紅,臉上也帶著幾道血痕,卻絲毫不損他的溫潤。
看到沐瑤出來,他立刻迎了上來。
那雙總是帶著暖意的眼睛裡,此刻滿是擔憂。
沐瑤停下腳步,確定四周沒有旁人,才壓低了音量:“方才的話,你聽到了?”
陳慶之點了點頭,回答得也很小聲:“我的聽力還算不錯,聽到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帥帳的方向,補充道:“不過你放心,我守在這裡,能確定沒有彆人聽到。”
沐瑤這才略微鬆了口氣。
然而,她這口氣還沒完全鬆下來,手腕便被一隻溫熱的大手給抓住了。
是陳慶之。
他抓著沐瑤的手,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雲娥妹妹!”
他看著她,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爆發:“蕭逸塵不堪大用,起事必定失敗,我們走吧,現在還來得及!”
沐瑤的身體僵了一下。
走?
去哪裡?
她看著陳慶之那張寫滿了急切與真誠的臉,心頭竟真的有了一瞬間的動搖。
是啊,蕭逸塵這個豬隊友,太難帶了。
萬一真的輸了……
她猶豫了一下。
隻是片刻,她便將那絲動搖壓了下去。
她看著陳慶之,緩緩開口:“換個地方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繞過喧囂的帥帳,走到一處堆放糧草的僻靜角落。
衝天的喊殺聲被隔絕了大半,隻剩下沉悶的鼓點,一下下敲在心上。
“子由哥哥,我們能去哪兒?”沐瑤掙開他的手,背靠著一個糧草袋,平靜地發問。
“天大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陳慶之急切地向前一步:“我們可以去江南,去海外,去任何蕭景南找不到的地方!我有信心護你周全!”
沐瑤沒有回應他的熱情,隻是問了另一個問題:“從目前的局勢來看,你覺得,我們有可能破城嗎?”
陳慶之的身體頓住了。
他沉默了許久,才艱澀地開口:“有,但微乎其微。”
“為何?”
“因為蕭景南。”陳慶之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雲娥妹妹,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一路,為何如此順利?”
沐瑤帶著幾分不確信的回答道:“因為我的閃電戰。”
“不。”陳慶之搖頭:“我承認的閃電戰的確有幾分說法,但這並非是根本原因。”
“蕭景南表麵上看,是個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昏君,可實際上,他的心計,可能比我們所有人想的都要深。”
他的分析,讓沐瑤也陷入了沉思。
“他敢在根基未穩之時,就對擁兵六十萬的鎮北王下手,絕不是一時衝動。”
陳慶之繼續分析:“他既然敢賜死蕭逸塵,就說明他早就做好了蕭逸塵會反的準備。甚至……”
他停頓了一下,說出了一個更可怕的猜測:
“這一切,可能都是他的圈套。他故意逼反蕭逸塵,故意讓我們長驅直入,就是為了將鎮北軍這支心腹大患,從北境那個易守難攻的龜殼裡,引到京城這座他精心布置的屠宰場來!”
這個猜測,讓空氣都變得冰冷。
“蕭逸塵,他玩不過蕭景南的。”
陳慶之再次抓住了沐瑤的手臂,這次的力道,帶著幾分絕望:“雲娥妹妹,聽我一句勸,我們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沐瑤靜靜地聽他說完,臉上依舊沒有什麼波瀾。
她直視著陳慶之,那張絕美的臉上,沒有半分驚慌,反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冷靜。
“你說的對。”
陳慶之愣住了。
“蕭逸塵,的確可能玩不過蕭景南。”沐瑤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但沐瑤,未必!”
轟!
陳慶之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那張臉,還是他記憶中魂牽夢縈的模樣。
可那份氣度,那份膽魄,那份視天下君王如無物的狂傲,卻陌生得讓他心驚。
他印象中的雲娥妹妹,是什麼樣子的?
是那個在桃花樹下,捧著詩卷,會因為一片落花而傷感的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
是那個不爭不搶,不善言辭,永遠安安靜靜,美好得如同一幅畫的大家閨秀。
可現在呢?
短短幾年不見,她變了。
變得如此的……厲害。
不,不是厲害。
是可怕。
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中浮現。
整個大周的曆史上,出過這樣的女子嗎?
沒有。
一個都沒有。
他心中的無奈,在這一刻,忽然就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