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崇拜與迷戀。
“彆說那些喪氣話了。”
沐瑤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那平靜的語調裡,帶著幾分不耐煩:“比起跟著你遠走高飛,當個亡命之徒,我還是更想為自己,搏一個潑天的富貴。”
她抬起手,拍了拍陳慶之的肩膀:“子由哥哥,收起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給我分析分析,現在戰局到底是什麼情況?我要聽實話,聽最壞的打算。”
陳慶之看著她,忽然笑了。
那是一種徹底釋然的笑。
是啊,他還在糾結什麼呢?
眼前這個女人,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雲娥妹妹了。
她是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要在這亂世之中,焚儘一切,涅槃登頂。
而他,能做的,或許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陪著她。
“好。”陳慶之的身體站得筆直,褪去了所有的溫情與猶豫,隻剩下了一個沙場宿將的鐵血與沉穩:“既然你要拚一次,那我就陪你拚這一次。”
“哪怕最終墜入地獄,粉身碎骨,我也無妨!”
沐瑤看著他,那張總是帶著暖意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決絕。
她沒有被這份深情打動,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很好。”
她的反應,冷靜得有些過分:“既然你有這個覺悟,就彆再說那些沒用的廢話。”
沐瑤轉身,靠在粗糙的糧草袋上,環抱雙臂:“現在,以一個將軍的身份,客觀地告訴我,我們眼下麵臨的局麵,到底有多糟。”
陳慶之看著她,看著她那雙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明白,她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鼓勵。
她需要的,是冰冷的事實。
陳慶之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時,已經完全是武安侯的姿態。
“很糟。”
他沒有絲毫隱瞞:“第一,兵力。我軍與城內的禁軍、京畿守軍數量相當,都在四十萬上下。但我們是攻方,他們有堅城為屏障,這是天然的劣勢。”
“這三日強攻,我軍傷亡近八萬,而城內守軍的損失,恐怕不足我們的一半。繼續耗下去,我們耗不起。”
沐瑤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這些,她都看在眼裡。
“第二,援軍。”
陳慶之的表情變得無比凝重:“斥候剛剛傳回的死訊,兵部尚書張烈的二十萬大軍,正從南邊日夜兼程而來。最多半個月,他的先鋒部隊就能抵達京城南郊。”
半個月。
這個時間點,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空氣裡。
“一旦張烈的大軍抵達,我們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到那時,軍心必亂,敗局已定。”
陳慶之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更殘酷的言辭。
“但這還不是最壞的。”
“最壞的,是那些作壁上觀的各路諸侯。”
“之前他們不動,是在觀望。如今我們攻城受挫,蕭景南又親自登城督戰,勤王的檄文想必已經傳遍天下。那些人,便有了出兵的由頭。”
沐瑤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他們會來?”
“一定會!”陳慶之的回答斬釘截鐵。
“勤王是假,趁火打劫,分一杯羹才是真。他們絕不會甘心讓張烈一個人,獨吞下平定叛亂這份天大的功勞。”
“我敢斷定,他們會想儘一切辦法,趕在張烈之前抵達京城。一個月,最多一個月,各路勤王大軍必將雲集於此。”
“到那個時候,我們麵對的,將是整個大周的兵馬。”
糧草堆的角落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衝天的喊殺聲,似乎都變得遙遠。
陳慶之所描述的未來,是一張正在緩緩收緊的,天羅地網。
許久,沐瑤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我明白了。”
她轉過身,看著遠處那座在火光與血色中屹立不倒的巨大城池。
“也就是說,我們隻有一個月的時日。”
她側過臉,看著陳慶之。
“一個月之內,攻不破這座城,我們所有人,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她的調子平淡無波,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
“是這個意思吧?”
陳慶之艱澀地點了點頭。
“是這個意思。”
他看著沐瑤那張平靜到可怕的臉,心中的擔憂幾乎要滿溢出來。
“雲娥妹妹,這……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四十萬對四十萬,強攻一座固若金湯的京城,一個月之內拿下?
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不可能?”
沐瑤重複著這個詞,忽然,她笑了。
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種讓陳慶之感到陌生的,極度的瘋狂與蔑視。
“子由哥哥,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的。”
一個月?
太長了。
蕭景南,我最多,隻給你三天時間。
她當然不會把這句話說出來。
在她的獨立位麵裡,那挺黑洞洞的馬克沁重機槍,正安靜地躺在那裡。
在它麵前,所謂的堅城,不過是塊比較硬的豆腐。
所謂的禁衛軍,也隻是一群待割的韭菜。
“行了,我知道了。”
沐瑤直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草屑,那份從容,仿佛剛才聽到的不是死亡倒計時,而是一份無關緊要的報告。
她邁開步子,朝著帥帳的方向走去。
“雲娥妹妹!”
陳慶之急忙跟了上去。
“你……你打算怎麼做?”
“做什麼?”
沐瑤的腳步沒有停下,隻是扔過來一句理所當然的話。
“當然是準備,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