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燭火通明。
新皇蕭逸塵正對著一幅大周全輿圖,目光落在北境滄州的位置,久久未動。
一名太監跪在殿中,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將宮門前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稟報完畢。
“……奴才,奴才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
說完,他便將頭深深地磕在冰涼的金磚上,不敢再出半點聲息。
禦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聲。
許久。
蕭逸塵終於動了。
他轉過身,拿起禦案上的一支朱筆,似乎是想批閱奏折。
“知道了。”
他吐出三個字。
“退下吧。”
太監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出了禦書房,仿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蕭逸塵拿起一本奏折,打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手中的朱筆,墨汁滴落,在明黃的奏章上,暈開一團刺眼的汙跡。
他猛地將手中的奏折合上,扔回案上。
……
夜色深沉。
景陽宮內,一片冷清。
沐瑤遣退了所有宮人,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大殿裡。
她麵前的桌案上,鋪著一卷嶄新的宣紙,旁邊是研好的墨。
她沒有動筆。
陳慶之走了。
帶著她點燃的火種,去了那片最適合燎原的北境。
槍杆子,已經就位。
但革命,光有槍杆子,是遠遠不夠的。
還需要筆杆子。
需要一個足以顛覆這個時代所有人思想的,全新的理論體係。
一套能夠讓天下人信服,為何要推翻帝製的理論。
前世日不落帝國的那幫貴族,為了讓國王交權,還寫了一部《大憲章》。
她要做的,比那更徹底。
她要從根源上,否定“君權神授”這四個字。
最大的阻力,來自於朝堂上那些皓首窮經的老臣。
他們信奉了一輩子的祖宗家法,君臣綱常。
想讓他們接受一個沒有皇帝的世界,無異於讓他們親手刨了自家的祖墳。
所以,必須有理有據。
沐瑤的腦中,開始構思一部屬於這個時代的《大抗議書》。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她的思緒。
身著玄色龍袍的蕭逸塵,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踏入了景陽宮。
他揮了揮手,屏退了所有人。
偌大的宮殿,再次隻剩下他們二人。
沐瑤連身都懶得起,隻是抬了抬眼皮,靠在椅背上。
“陛下不去溫柔鄉裡陪著淑妃娘娘,來妾身這冷宮做什麼?”
她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莫不是這麼快就膩了,想來換換口味?”
蕭逸塵對她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早已習慣。
他徑直走到她對麵,隔著一張寬大的桌案,看著她:“沐瑤,正經一點。”
“臣妾與陛下之間,還有什麼正事可說?”
沐瑤坐直了身體,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陛下深夜到訪,所為何事,您不說,臣妾也猜得到。”
她頓了頓,慢悠悠地問:“是來問罪的?”
“問罪?”蕭逸塵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隨即否定:“朕不是來問罪的。”
“朕是來提醒你的。”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朕知道你和陳慶之關係不一般,你們過去如何,朕並不在意。”
“但是現在,你是朕的貴妃,往日也是朕的王妃!”
“在宮門前,當著那麼多禁軍的麵,與一個外臣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新皇的威嚴。
沐瑤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看他學著做皇帝的樣子,還挺有意思。
見她不語,蕭逸塵以為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繼續說道:
“朕給了你景陽宮,給了你貴妃之位,是讓你安分守。”
“朕可以給你體麵,但你自己,不能不要。”
這話說得很重了。
幾乎是在明著警告她,再有下次,他會收回這一切。
沐瑤終於有了反應。
她站起身,繞過桌案,一步步走到蕭逸塵麵前。
兩人的距離,不過一尺。
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
“陛下說完了?”她問。
蕭逸塵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想後退,卻忍住了。
他不能在一個女人麵前露怯。
尤其這個女人是沐瑤。
“說完了。”他強撐著鎮定。
“那臣妾,也提醒陛下一件事。”
沐瑤的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這位新皇。
“當初在王府,陛下是如何答應臣妾的?”
“臣妾助你登基,你我之間,隻是交易。”
“怎麼,這才幾天,陛下就忘了?”
“還是說,陛下坐上了這把龍椅,就覺得可以撕毀約定,對臣妾這個‘合作夥伴’,頤指氣使了?”
蕭逸塵的身體僵住了。
他發現,自己精心準備好的說辭,在她麵前,根本不堪一擊。
她總能輕易地,找到他最無力反駁的角度。
“朕沒有忘。”他艱難地開口:“但你如今的身份……”
“身份?”沐瑤打斷他,笑了起來:“陛下是不是忘了,我這個貴妃的身份,是誰給的?”
“是我,幫你打下了這天下,讓你坐上了這張龍椅。”
“現在,你反過來用這個身份,來約束我?”
“蕭逸塵,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她直呼他的名字。
蕭逸塵的臉,瞬間漲紅。
是羞辱,也是憤怒。
“沐瑤!”他低吼出聲:“你放肆!”
“臣妾一直都很放肆,陛下第一天知道嗎?”沐瑤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