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北岸,風是腥的。
並非江水的濕氣,而是一種鐵鏽與塵土混合的味兒,鑽進鼻腔,沉甸甸地墜在肺裡。
梁峰勒住馬韁,眯眼望著遠處陽州城的輪廓。
城頭之上,炎黃共和國的紅旗仍在,但旗下已不見多少人影,透著一股死氣。
他的第三軍,到了。
兩萬一千人,長途奔襲十日,人馬皆是疲憊。
但當看到那三千杆簇新鋥亮的莫辛納甘步槍時,梁峰胸中的疲憊便被一股灼熱的豪情所取代。
這是他的神兵,是議長親手交到他手裡的利刃。
“軍長。”副將催馬趕上,聲音壓得極低,臉上是揮之不去的憂色:“斥候剛回,蕭逸塵的主力已在昨日渡過淮水,如今正分兵三路,合圍陽州。城中守軍不過三千,怕是……”
怕是撐不住了。
梁峰沒說話,隻是用馬鞭輕輕敲打著自己的皮質馬靴,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副將硬著頭皮繼續道:“我軍遠來疲敝,不如先進城,依托城防,以我軍火銃之利,足以讓蕭逸塵的三十萬大軍在城下流乾血。”
這是最穩妥的戰法,是任何一個將領都會做的選擇。
梁峰終於停下了敲擊的動作。
他轉過頭,看著自己這位跟了多年的副將,忽然笑了。
“老周,你覺得,議長把這三千杆寶貝交給我,是讓我學那些前朝的老烏龜,躲在城牆後麵打冷槍的?”
副將一怔,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梁峰的目光越過他,望向身後那支沉默的軍隊。
他的視線在那些槍兵身上停留了許久,眼神裡的狂熱幾乎要溢出來。
守?那是龐萬裡和陳慶之的打法。
我梁峰,要的是一場前無古人、足以載入史冊的大勝。
議長在京城看著,全共和國都在看著。
這統一戰爭的頭功,舍我其誰?
“傳令下去,”梁峰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全軍就地休整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開門,迎戰。”
副將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軍長!不可!敵軍十倍於我,野戰對衝,無異於以卵擊石啊!”
“以卵擊石?”梁峰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用馬鞭遙遙指向遠處那片黑壓壓的敵營:“他們是石頭,我這兩萬一千人,就是鐵。三千杆神兵,就是砸碎石頭的鐵錘!”
“時代變了,老周。”他收回馬鞭,語氣變得意味深長:“這場仗該怎麼打,我比蕭逸塵懂,也比你懂。”
說完,他不再理會目瞪口呆的副將,雙腿一夾馬腹,徑直朝著中軍大帳馳去。
……
夜色如墨。
陽州城外,蕭逸塵的帥帳之內,燈火通明。
他身披玄甲,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盤前。
沙盤上,無數麵代表著他三十萬大軍的黑色小旗,已經將陽州城圍得如鐵桶一般。
一個傳令兵快步走入,單膝跪地:“陛下,城中並無動靜,南下的梁峰所部,亦在城外十裡安營紮寨,看樣子是打算明日入城固守。”
蕭逸塵沒有回頭,隻是從鼻腔裡發出一個冰冷的音節。
“嗯。”
傳令兵退下。
大帳內,隻剩下燭火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他伸出手,拿起代表梁峰軍隊的那枚紅色小旗。
旗子很小,在他的指尖,顯得格外脆弱。
他想起了葭萌關,想起了慶州城。
想起了那個女人神鬼莫測的用兵之法。
沐瑤。
她會怎麼打?
堅守?誘敵?還是……又有什麼他完全無法想象的詭計?
他將那枚紅色小旗,在沙盤上反複移動,推演著每一種可能。
他的額頭,不知不覺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自從那個女人出現後,他對戰爭,這個他曾經最熟悉的領域,第一次產生了恐懼。
……
翌日,晨曦微露。
籠罩著原野的薄霧尚未散去,沉悶的號角聲便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蕭逸塵的軍陣中,無數士兵從睡夢中被驚醒,他們揉著惺忪的睡眼,茫然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陽州城的城門,開了。
不是一道縫,而是緩緩地,完全地敞開。
一支軍隊,從城門後魚貫而出。
他們沒有打出任何要求談判的白旗,而是迅速在城前列陣。
軍陣的最前方,是一排手持著古怪“火銃”的士兵。
蕭逸塵幾乎是第一時間衝上了瞭望台,他舉起千裡鏡,手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支軍隊前,立馬橫刀的將領。
梁峰。
他沒有進城。
他選擇了野戰。
蕭逸塵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是空白的。
瘋了。
這個梁峰,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兩萬對三十萬,在空曠的原野上對衝?這是連兵書第一頁都不會記載的愚蠢行徑。
“陛下,敵軍……敵軍出城列陣了!”身旁的將領聲音都在發顫,這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理解範疇。
“傳令!”蕭逸塵放下千裡鏡,那張因屈辱和憤怒而扭曲的臉上,此刻卻浮現出一抹殘忍的快意:“全軍出擊!”
“既然他想死,那朕,就成全他!”
戰鼓擂動,如同萬鈞雷霆。
龐大的周軍陣列,如同一頭被喚醒的遠古巨獸,開始緩緩向前碾壓。
三十萬人的腳步聲彙集在一起,大地都在為之顫抖。
原野的另一頭,梁峰的臉上滿是狂熱。
他聽著那地動山搖的腳步聲,感受著那撲麵而來的磅礴殺氣,非但沒有恐懼,反而興奮得渾身戰栗。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要在這片平原上,在三十萬人的注視下,用一場輝煌的勝利,向世人證明,誰才是這個新時代真正的戰神!
“第三軍!”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馬刀,聲嘶力竭地怒吼。
“為了共和國!”
“衝鋒!”
沒有試探,沒有迂回。
兩萬一千人的軍陣,如同離弦之箭,朝著那片黑色的鋼鐵海洋,發起了決死般的衝鋒。
“開火!”
在雙方距離還有三百步時,梁峰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砰!砰!砰!”
三千杆莫辛納甘步槍,同時發出了怒吼。清脆而密集的槍聲,完全蓋過了戰鼓與號角。
衝在最前方的大周騎兵,如同被鐮刀割倒的麥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人馬的悲鳴聲,在槍林彈雨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個照麵,至少上千騎兵墜馬。
這恐怖的殺傷力,讓身經百戰的周軍將士,也出現了瞬間的騷動。
梁峰看到了,他放聲大笑。
“再裝填!開火!”
第二輪齊射,再次呼嘯而出,又一次在敵軍陣前撕開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勝利,仿佛觸手可及。
然而,蕭逸塵的軍隊,畢竟是百戰精銳。
短暫的混亂之後,中軍的帥旗接連揮動,嚴酷的軍法彈壓下了前軍的慌亂。
後方的步兵大陣,依舊在堅定不移地向前推進。
兩翼的重甲騎兵,則像兩把巨大的鐵鉗,開始向著梁峰那單薄的軍陣包抄而來。
他們用人命,硬生生填住了那三百步的死亡距離。
當雙方的距離被拉近到一百步時,梁峰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的槍兵,需要時間裝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