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去!”
呼喊聲,從零星幾點,彙成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
沐淵亭的臉,一片煞白。
他想喊,想說這不行,這根本是去送死。
可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山呼海嘯般的聲浪裡,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
龐萬裡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沐瑤一個眼神製止了。
那是一個平靜到極點的眼神。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沐瑤緩緩地,站了起來。
她環視全場。
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掃過周雲龍貪婪的嘴臉,掃過譽王得意的眼神,掃過那些或激動、或畏縮、或麻木的所謂“議員”。
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麵無人色的哥哥沐淵亭身上。
她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像是在笑,又不像。
“好。”
一個字。
清冷,乾脆,像一塊冰砸在燒紅的鐵板上,激起一片滾燙的白霧。
沸騰的議事廳,因為這一個字,瞬間降溫。
譽王眼中的得意凝固了。
周雲龍的咆哮卡在了喉嚨裡。
她答應了。
就這麼……答應了?
沐瑤沒給他們任何揣測的時間。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鞭子一樣,抽在每一個人的神經上。
“我,沐瑤,從今日起,退出議會。”
她的話,擲地有聲:“議長之位,空懸。諸位是想選出一位新的,還是想請譽王爺回來監國,悉聽尊便。”
她的目光在譽王和周雲龍之間,不帶任何溫度地掃過。
“但是。”
她話鋒一轉,那份冰冷陡然化為徹骨的鋒銳:“誰要是想把這‘共和國’三個字,換回‘大周’。誰要是想把這議事廳,再改回金鑾殿。誰要是想讓百姓再跪下去……”
她頓了頓,視線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
“我沐瑤,不答應。”
“南征北戰,為共和國流血犧牲的數十萬將士,不答應。”
“京畿內外,剛剛才站起來的千萬民眾,更不答應!”
說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轉身,走向大門。
沒有一絲留戀。
那件黑色的長裙,劃過沾著血跡的地麵,像一道墨色的傷口。
整個議事廳,數百人,就這麼看著她走。
看著她把那個象征著最高權力的位置,像丟一件舊衣服一樣,隨手丟下。
直到那扇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關上,隔絕了所有的光線和聲音,眾人才如夢初醒。
贏了?
他們好像贏了。
可為什麼,心底裡那股寒意,比打了敗仗還要刺骨?
……
議事廳外的長廊,空曠而寂靜。
從高窗透進來的光,在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格子,像一盤無人對弈的棋局。
沐瑤的腳步聲,是這裡唯一的聲音。
“雲娥!”
沐淵亭追了出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全是冷汗,聲音都在發抖。
“你瘋了?!”他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牆壁聽見:“為什麼要答應他們?龐萬裡還在,城內的鬼麵衛還在,我們手裡有槍!大不了……”
大不了,就是一場血洗。
沐瑤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她隻是垂下眼,看著自己哥哥那隻因恐懼和憤怒而顫抖的手。
“殺了他們?”她問,聲音很輕:“然後呢?”
沐淵亭一窒。
“今天殺了一個周雲龍,明天就會有李雲龍、張雲龍。今天平了譽王府,明天就會有彆的王府,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再來一次。”
沐瑤終於轉過身,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哥哥。
“哥,這不是一場瘟疫。這不是殺光了病人,就能解決的問題。”
“是這片土壤,已經爛了。長出來的,隻能是毒草。”
她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
“我推行新政,步子邁得太快,扯到了太多人的舊傷口。傷口會疼,會發炎,會流膿。這些,我早就料到了。”
沐淵亭的嘴唇動了動,眼中的血絲愈發明顯:“你料到了?你料到會兵敗?料到他們會逼宮?”
“兵敗,是指揮官的愚蠢。”沐瑤的眼神冷了一瞬:“但他們借著兵敗發難,卻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蕭逸塵還沒死,前朝的龍椅還擺在故宮裡。隻要那把椅子還在,就永遠會有人惦記著坐上去,也永遠會有人,想把彆人扶上去。”
她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掰開沐淵亭緊抓著她的手指。
“譽王那些人,想要的是恢複他們往日的榮光。周雲龍那些人,想要的,是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他們現在能站在一起,是因為我擋了所有人的路。”
沐瑤看著長廊儘頭的光,眼神幽深。
“我現在走了,把路讓開。你猜,他們會做什麼?”
沐淵亭不是蠢人。
他順著沐瑤的話想下去,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讓開路……
那條通往權力頂峰的路上,就隻剩下譽王和周雲龍兩撥人。
他們會……
“狗咬狗。”沐瑤替他說出了那三個字,語氣裡甚至帶上了一絲淡淡的嘲諷:“我給他們留下了一整間屋子的肥肉,卻隻留了一隻碗。你看他們,是會謙讓,還是會把對方的腦袋,按進碗裡?”
沐淵亭徹底怔住了。
他看著妹妹那張過分平靜的臉,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原來,從譽王提出那個毒計開始,她就已經布下了另一個局。
看似是被逼出京,狼狽退場。
實際上,是釜底抽薪,坐山觀虎鬥。
“那你……”他艱澀地開口:“你現在去前線,蕭逸塵三十萬大軍……你……”
“蕭逸塵?”
沐瑤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嘗什麼陳年的舊物。
“他才是那堆爛肉裡,最關鍵的一味藥引。隻要他還活著,那些前朝的孤魂野鬼,就永遠不會散。”
她抬起頭,看向南方。
那裡,是淮水,是陽州,是蕭逸塵的大營。
“所以,我要去殺了他。”
她用一種談論天氣般的平淡口吻,說出了這句足以讓天下震動的話。
“他死了,複辟的念想,就斷了。京城裡那幾條狗,咬得再凶,也隻是狗。成不了龍。”
長廊裡,風吹過。
吹動她鬢角的碎發。
沐淵亭看著她,看著她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終於明白了。
什麼兵敗,什麼逼宮,什麼議長之位……
從頭到尾,都隻是她棋盤上的小小波瀾。
她真正的戰場,從來就不在這間議事廳裡。
她的目光,始終在更遠的地方。
“保重。”沐淵亭鬆開了手,千言萬語,最終隻化為這兩個字。
沐瑤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她沒有再停留,邁開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她的背影,在明暗交錯的光影裡,顯得孤單,卻又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