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將領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他想拔刀組織防禦,可他根本找不到敵人在哪裡。
子彈,是從頭頂上,從兩側的山壁上,從那些他們以為隻是普通草叢和岩石的縫隙裡射出來的。
他們成了被關在籠子裡的活靶子。
後隊想退,卻被前麵崩潰的人流堵死了去路。
前隊想衝,卻被傾倒的馬車和屍體擋住了道路。
整個山穀,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
巨岩上,沐瑤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她身後的那些師長們,一個個臉色發白,嘴唇哆嗦,握著刀柄的手,青筋畢露。
他們打了一輩子仗,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景象。
這不是戰鬥。
這是屠殺。
一場由高處對低處,由鋼鐵對血肉的、毫無懸念的屠殺。
一刻鐘。
僅僅一刻鐘。
山穀裡的槍聲,漸漸變得稀疏。
那支三萬人的隊伍,已經不複存在。
山道上,鋪滿了屍體、殘骸和被鮮血浸透的糧袋。
幸存者扔掉了兵器,跪在地上,抱著頭,瑟瑟發抖,屎尿齊流。
“傳令。”
沐瑤的聲音,打破了山頂的死寂。
“第一軍,第二軍,打掃戰場,清點俘虜和物資。”
“第四軍,第五軍,繼續潛伏。”
……
晏城的風,帶著一股鐵鏽和塵土混合的怪味。
蕭逸塵第三次放下手中的千裡鏡。
鏡筒冰涼的金屬質感,非但沒能讓他煩躁的內心平複,反而像一塊寒鐵,貼著掌心,將那股涼意一直滲進骨頭裡。
帥帳內,那張巨大的沙盤上,代表著晏城的部分,已經被紅藍兩色的標記戳得千瘡百孔。
每一次進攻,都像一頭紮進泥潭裡的牛,陷進去,然後無聲無息地被吞掉。
短短一日,一萬兩千人。
這個數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烙在他的腦子裡。
他甚至不知道敵人有多少。
城裡那些刁滑的守軍,像一群藏在陰溝裡的老鼠,你隻能聽見他們啃噬你血肉的聲音,卻永遠抓不住他們的影子。
巷戰。
多麼陌生的詞。
他的兵法韜略裡,隻有鐵騎對衝,軍陣絞殺。
何曾有過這種把整座城都變成一個巨大陷阱的打法?
“陛下。”親衛統領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不敢喘氣的卑微:“西城牆根的弟兄們……又折了三百。還是沒摸到人,隻聽見一陣怪響,人就沒了。”
蕭逸塵沒回頭,目光依舊膠著在沙盤上。
他握著千裡鏡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一寸寸泛白。
帳內的空氣,沉悶得像凝固的鉛塊。
帳簾被一隻修長乾淨的手掀開,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板垣五郎端著一杯熱茶,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他身上那件一塵不染的朝和武士服,與這充滿了汗味、血腥味和肅殺之氣的帥帳格格不入。
他甚至沒有朝沙盤看一眼,隻是低頭,用唇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葉。
“蕭君,太過焦慮了。”他開口,漢語說得字正腔圓,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教導般的口吻:“你們中原的兵法,總是充滿了太多不必要的猜忌。在我看來,這不過是守城庸才的黔驢之技。”
他將茶杯放在案幾上,白瓷與粗糙的木案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一支軍心渙散的敗軍,能守住一座空城,已經是奇跡。他們隻是在用這種方式,掩蓋內心的恐懼罷了。”
板垣五郎的視線,終於落在了蕭逸塵的臉上,那眼神,是獅子看著綿羊的傲慢:“再填一萬人進去。任何堅固的壁壘,在絕對的數量麵前,都會被衝垮。”
蕭逸塵的牙關,死死咬合。
再填一萬人。他說得如此輕巧,仿佛那不是一萬條活生生的性命,隻是一萬根可以隨意丟進火塘的柴禾。
就在他準備咽下這口屈辱,下達那道他自己都覺得愚蠢的命令時,帳簾再一次被猛地掀開。
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滿身塵土,半邊鎧甲都浸透了血,像是剛從地獄裡逃出來。
他甚至不敢看板垣五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蕭逸塵,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陛……陛下!”
斥候的胸膛劇烈起伏,嘴裡帶著一股血腥氣。
“七芒山……我們的糧道……被截了!”
帳內,瞬間落針可聞。
板垣五郎端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蕭逸塵緩緩轉過身,他臉上的血色,在一點一點褪去。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
“是……是埋伏!”斥候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護送輜重的三萬弟兄……全完了!就在七芒山的山穀裡……像……像天打雷一樣……弟兄們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見,就……就全沒了……”
全完了。
三個字,像三記重錘,狠狠砸在蕭逸塵的胸口。
他踉蹌了一下,扶住了身後的桌案。
那支被他一直緊緊攥在手裡的千裡鏡,終於脫手,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碎裂的聲響。
三萬人。
不是三百,不是三千。
是三萬。
還有他全軍賴以為生的糧草、箭矢、藥材……
晏城。七芒山。
一個空城計,一個釜底抽薪。
前麵的誘餌,後麵的重錘。
這不是巧合。這是一個局。
一個從一開始就為他精心設計好的、天衣無縫的殺局。
有人在用他最熟悉的兵法,一步一步,將他引向死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