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司令。”
李世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
他提著一盞馬燈,燈光晃動,照亮了他那張被風霜刻滿痕跡的臉。
“西側高地的環形工事,已經全部完成了。”他看著沐瑤,眼神裡是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於學生對師長的恭謹。
沐瑤點了點頭,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望向遠處山脊上那影影綽綽、連綿不絕的黑色輪廓。
“傳令下去。”她的聲音在寒夜裡,清冷得像淬了冰:“留下警戒哨,其餘人,輪換休息。一個時辰後,所有人,進入預定陣地。”
“是。”李世忠躬身領命,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絲毫遲疑。
一夜之間,這支軍隊的魂,好像被換掉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七芒山終於安靜下來。
持續了一整夜的挖掘聲、號令聲、夯土聲,都消失了。
山穀間,隻剩下風穿過鬆林的嗚咽,和晨霧彌漫時水汽凝結的滴答聲。
七芒山像一頭蟄伏了一夜的巨獸,終於合上了眼,將所有的爪牙都收進了血肉裡,隻等著獵物自己走入喉嚨。
沐瑤站在主峰最高處的一塊巨岩上。
她沒有休息,身上那件黑色的鬥篷,沾滿了昨夜的露水和泥點。
山風吹起她的衣角,獵獵作響。
她舉著千裡鏡,望向東方那條蜿蜒的山道。
鏡筒裡,灰白色的晨霧像一層流動的紗,將遠處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
時間一點點流逝。
太陽從山巒背後探出頭,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霧,給整個山穀鍍上了一層暖色。
山道上,依舊空無一人。
跟在她身後的幾名師長,開始有些沉不住氣。
有人下意識地搓著手,有人頻頻望向沐瑤的背影,嘴唇翕動,卻又不敢出聲。
沐瑤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
她有足夠的耐心。
因為她知道,戰爭不是搏殺,是演算。
她已經計算出了蕭逸塵的每一步,算出了他的傲慢,他的急功近利,以及他麾下那位朝和國“顧問”的愚蠢。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日頭漸漸升高,山穀裡的霧氣徹底散儘。
終於,在千裡鏡的視野儘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黑點連成一條蠕動的長線,沿著山道,緩慢而堅定地,向著七芒山的方向延伸過來。
車轍聲,馬蹄聲,人的說笑聲……隔著數裡之遙,仿佛都能順著風,隱隱約約地傳來。
李世忠也舉起了千裡鏡,隻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聲音裡壓抑著一絲興奮的顫抖。
“總司令,來了。是他們的輜重部隊。看旗號,至少有三萬人護送。”
沐瑤沒有說話。
她看著那條長蛇般的隊伍,一點一點,爬進山穀的隘口。
領頭的騎兵,馬鞍上掛著酒囊,正仰頭痛飲。
推著糧車的民夫,衣衫襤褸,步履蹣跚。押運的士兵,長矛扛在肩上,三三兩兩,談笑風生。
沒有斥候,沒有警戒。
像一支郊遊的隊伍。
他們走進了那片被無數雙眼睛注視著的、寂靜的死亡地帶。
“放近了打。”
沐瑤放下千裡鏡,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身後每一個將領的耳朵裡。
隊伍還在向前。
已經能看清那些士兵臉上懶洋洋的表情,能聽到他們粗俗的笑罵聲。
山穀兩側的工事裡,數萬名共和國士兵握緊了手裡的火銃,手心全是汗。
他們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每一次跳動,都像在擂鼓。
他們看著那支毫無防備的隊伍,走到了山穀最狹窄的地方。
那裡,是沐瑤昨夜用炭筆,在沙盤上畫下叉號的位置。
沐瑤舉起了手。
白皙、纖細的手。
在灰暗的山岩和肅殺的軍服映襯下,那隻手,像一件由上好羊脂玉雕琢而成的藝術品。
山穀裡,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屏住了。
然後,那隻手,輕輕落下。
沒有聲音。
但就在它落下的瞬間。
“砰!”
一聲清脆的、與眾不同的爆響,從沐瑤身側的岩石後炸開。
那是她親衛的特製火槍,射程和精度都遠超普通士兵的製式裝備。
山穀中,那名正仰頭喝酒的敵軍騎兵軍官,頭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爆的西瓜,紅的白的,炸開一團血霧。
他身下的戰馬受驚,發出一聲悲鳴,人立而起,將他那具無頭的屍體甩了出去。
山穀裡的說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
“轟——”
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驚雷。
山穀兩側,所有預設的陣地上,數千支火銃,同時噴出了致命的火舌。
密集的、如同暴雨般的鉛彈,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天而降,劈頭蓋臉地砸進了那條擁擠、狹長的隊伍裡。
慘叫聲,瞬間衝天而起。
人仰馬翻。
推著糧車的民夫,被迎麵而來的彈雨打成了篩子,連人帶車滾下山坡。
護送的士兵,還沒來得及舉起盾牌,就被射穿了胸膛,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成片成片地倒下。
鮮血,瞬間染紅了腳下的土地。
“敵襲!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