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國第一批重點工業項目股權認購及資源整合協議》。
黑色的墨跡,在潔白的紙上,像一道道無法回頭的枷鎖。
商賈們沒有絲毫猶豫。
他們爭搶著,推搡著,生怕自己落於人後。
有人因為搶不到靠前的桌案而麵紅耳赤,有人為了先拿到那份協議,不惜將身邊的老友擠得一個趔趄。
王掌櫃雙手捧著那份協議,如同捧著自家的祖宗牌位。
他用袖口仔仔細細擦了擦手,才拿起筆,一筆一劃,鄭重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墨水浸入紙張。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不是在簽訂一份契約,而是在參與一場登神長階的儀式。
身後,是此起彼伏的、壓抑著狂喜的呼吸聲。
他們看到了神跡。
他們也抓住了,通往神國的門票。
沐瑤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她麵前的茶水已經涼了,她卻沒有再續。
海風吹拂著她的發梢,她那張清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直到最後一名商賈簽完字,將那份性命攸關的協議,恭恭敬敬地放回木箱。
整個月台,才從那種近乎癲狂的狂熱中,稍稍平複下來。
王掌櫃整理了一下衣冠,再次走到沐瑤麵前,深深一揖。
“大人,如今南境十八州,人、財、物,儘在您掌握之中。我等商賈,也願為您赴湯蹈火。為何……為何不乾脆揮師北上,重回京城,奪了本屬於您的議會?”
他的話,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是啊。
有錢,有兵,有他們這些地頭蛇的支持。
還有什麼好等的?
那個昔日的譽王,如今的議長,不過是竊據高位的跳梁小醜。
那個所謂的議會,更是一盤散沙。
隻要沐瑤大人願意,這天下,唾手可得。
“京城?”
沐瑤終於開口,她拿起那隻已經涼透的白玉茶盞,輕輕摩挲著。
“議會?”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唇邊逸出一絲幾不可查的弧度。
“那種地方,很重要嗎?”
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重要?
那可是共和國的權力中心!是天下士子文人向往的聖地!
怎麼會不重要?
王掌櫃急切地想要辯解:“可是大人,名不正則言不順啊!您手握軍權,若無議會授權,終究……終究是地方割據,難以號令天下!”
“號令天下?”沐瑤重複著這四個字,她站起身,緩步走到王掌櫃麵前。
她的個子不算高,但站在那裡,卻讓身材高大的王掌櫃,感到一種發自靈魂的壓力。
“王掌櫃,你覺得,我帶你們看火車,給你們許諾一個工業強國,是為了去京城,跟那群老頭子爭一個‘議長’的虛名嗎?”
王掌櫃的喉嚨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沐瑤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想要的,不是一個虛名。”
“我想要的,是一個真正富強的國家。”
“一個能讓你們的錢,賺得安安穩穩,賺得盆滿缽滿,賺到幾輩子都花不完,還能安安穩穩傳下去的國家。”
她的話,簡單、粗暴,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每個商人的心坎上。
對啊。
他們要的是什麼?
是權力嗎?是名聲嗎?
不。
他們要的,是錢。
是能守住的錢,是能生出更多錢的錢!
京城的議會,能給他們嗎?
譽王能給他們嗎?
不能!
他們隻會像一群貪婪的餓狼,想儘辦法從他們身上撕下一塊又一塊的肥肉!
隻有沐瑤!
隻有眼前這個女人,能帶他們看到一個全新的、可以無限攫取財富的世界!
“大人說的是!我等愚鈍!”
“京城那幫酸儒,懂個屁的賺錢!”
“誰當議長關我們屁事!我們隻認沐瑤大人!”
人群再次激動起來,風向瞬間轉變。
沐瑤抬了抬手,壓下了喧鬨。
“很好,看來我們達成了共識。”
她回到主位上,重新坐下,仿佛剛才那個散發著無儘壓迫感的人不是她。
“那麼,我們來談談實際的問題。”
她的話,讓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要建工廠,就要有鐵,有煤。要開礦山,就要有人。北境地大物博,但陳慶之手裡的人力物力,都有限。”
“南境人多,但良田萬頃,礦產卻不豐。”
沐瑤將問題,赤裸裸地擺在了所有人麵前。
“現在,我問你們。”
她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如何,去獲取最便宜的資源,和最廉價的勞動力?”
最便宜的資源?
最廉價的勞動力?
商賈們麵麵相覷。
這個問題,問到他們的專業領域了。
“這……可以去外邦采買?”一個做海外貿易的商人試探著說:“西邊的西曼國,東邊的朝和國,都有不少礦產,隻是路途遙遠,運費高昂。”
“運費高昂,就不算最便宜。”沐瑤直接否定。
“那……那可以提高工錢,從民間招募?”另一個糧商說道:“隻要錢給得夠,總有活不下去的百姓願意來做工。”
“錢給得夠,就不算最廉價。”沐瑤再次否定。
眾人沉默了。
他們絞儘腦汁,想出了各種壓低成本、兼並擠壓的商業手段。
可每一種,都被沐瑤用最簡單的一句話駁回。
最便宜。
最廉價。
這兩個詞,像兩座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這世上,哪有不要錢的午餐?
看著他們一個個抓耳撓腮,冥思苦想的樣子,沐瑤終於笑了。
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憐憫,更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
“你們啊,還是生意人的想法。”
她搖了搖頭。
“格局,太小了。”
她沒有再看那些或驚或懼或貪婪的商賈,而是轉身,緩步走向月台的儘頭。
海風吹起她的衣袂和長發,她的背影在落日餘暉的映襯下,顯得孤單而又強大。
她站在懸崖般的月台邊緣,麵朝著那片一望無際的、被殘陽染成血色的深藍大海。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她和這片波瀾壯闊。
身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商賈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看著那個女子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們感覺自己像是被巨獸盯上的獵物,連逃跑的勇氣都已喪失。
“你們告訴我,”沐瑤終於開口,她的聲音被海風裹挾著,傳到每個人的耳中,清晰,且冷冽:“這片海的對麵,是什麼?”
是什麼?
眾人麵麵相覷。
一個做海外貿易的商人,最大膽的想象,也不過是朝和、西曼那些彈丸小國。
“是……是更多的島嶼?是……是異邦?”他試探著回答。
“不對。”沐瑤的聲音斬釘截鐵。
她緩緩轉過身,血色的夕陽為她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輪廓,那張清冷的臉上,此刻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狂熱。
“海的對麵,是敵人。”
“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礦產,是綿延萬裡的原始森林,是肥沃到能長出黃金的土地!”
她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更有穿透力。
“更是……”她停頓了一下,目光逐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目光,讓他們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裡。
“比泥土還要卑賤,比牛馬還要好用的,勞動力!”
轟!
勞動力!
這三個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開了所有商人腦中的混沌。
他們不是聽不懂這三個字背後的含義。
他們是太懂了!
王掌櫃的身體猛地一顫,他那顆被金錢浸泡了幾十年的心臟,開始瘋狂地跳動。
最廉價的勞動力?
不!
這不是廉價!
這是……免費!
一個可怕的、卻又帶著無儘誘惑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瘋狂滋生。
“大人……您的意思是……”他的嗓子發乾,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的意思,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沐瑤的回答,簡單而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