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之內,氣氛依舊冰冷。
李世忠等一眾高級將領,站在沙盤前,臉上還殘留著昨日大勝的亢奮。
沐瑤卻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她坐在一張巨大的行軍桌後,桌上鋪著一張白紙,她正用一支炭筆,在上麵書寫著什麼。
她的動作不快,每一個字都寫得清晰而有力。
“總統大人,今日我軍是否繼續按原計劃,對敵軍防線進行火力壓製?”
李世忠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請示。
昨天那一仗,打得太痛快了。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敵人在他們的鋼鐵洪流麵前,再一次崩潰的場景。
沐瑤沒有抬頭,筆也未停。
“不必了。”
她的決斷很輕,卻讓帳內所有人都愣住了。
“從今天起,改變戰術。”
李世忠不解:“改變戰術?我軍士氣正盛,正該一鼓作氣,徹底摧毀他們的抵抗意誌!”
“摧毀?”
沐瑤終於停下了筆,她抬起頭,那平靜的決斷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告訴我,一群連臥倒都不知道的農夫,有什麼抵抗意誌值得我們去摧毀?”
她的反問,讓李世忠的臉瞬間漲紅。
羞辱。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不隻是對敵人的,也是對他們這些職業軍人的。
是啊,打贏了一群農夫,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可是……總統大人,陳慶之的二十萬大軍就在那裡,我們總不能一直僵持下去。”另一名將領忍不住開口。
“誰說要僵持了?”
沐瑤將寫好的那張紙拿了起來,輕輕吹了吹上麵的炭灰。
“李世忠。”
“屬下在!”
“把這個,拿去頒布全軍。”
李世忠雙手接過那張紙,定睛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
紙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共和國戰俘管理及收容優待條令》。
下麵的條款,更是讓他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第一條:凡放下武器、停止抵抗之敵軍,皆視為戰俘,受共和國法律保護,任何人不得肆意殺害、虐待、侮辱。”
“第二條:所有戰俘,應予以收容,保證其基本飲食、住宿及醫療。”
“第三條:戰俘營內,應開展思想教育工作,向其宣傳共和國理念……”
“第四條……”
李世忠越看,手抖得越厲害。
“總統大人!這……這萬萬不可!”
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將那份條令高高舉過頭頂。
“我軍將士,浴血奮戰,死傷無數!昨日陣亡的二百多名弟兄,屍骨未寒!我們怎麼能……怎麼能去優待這些殺了我們弟兄的劊子手!”
他的決斷裡帶著哭腔,充滿了悲憤。
“是啊,總統大人!不能這麼做啊!”
“這是對死難將士的侮辱!”
“殺了他們!為弟兄們報仇!”
帳內群情激奮,一眾將領紛紛跪下,請求沐瑤收回成命。
他們無法理解。
明明是碾壓般的優勢,明明可以輕鬆將敵人全部殲滅,為什麼要去搞什麼優待戰俘?
這不是婦人之仁是什麼?
沐瑤靜靜地看著跪了一地的將領。
她沒有憤怒,也沒有不耐煩。
她隻是平靜地開口,決斷清晰。
“都起來。”
沒有人動。
“我再說一遍,都起來。”
這一次,她的決斷裡,帶上了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嚴。
將領們身體一顫,終究不敢違抗,一個個從地上爬了起來,但臉上依舊寫滿了不甘和屈辱。
“李世忠,我問你。”
沐瑤的決斷轉向他。
“共和國的軍隊,為何而戰?”
李世忠一愣,隨即挺起胸膛,大聲回答:“為共和國開疆拓土!為總統大人掃平寰宇!”
“錯。”
沐瑤直接否定。
“你們不是為我打仗,也不是為了開疆拓土。”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圖前,那上麵,南境十八州已經被染成了代表共和國的紅色。
“一個國家,需要什麼?”
沐瑤沒有等他們回答,自問自答。
“需要土地,需要資源,更需要人。”
她用手指,在地圖上,陳慶之盤踞的北境十六州上,重重劃過。
“對麵那二十萬人,他們是敵人嗎?”
“是。”
“但他們是農民,是工人,是勞動力!”
“殺了他們,很簡單。”
沐瑤轉過身,重新麵對眾人。
“用機槍掃,用大炮轟,不出一個月,北境就能變成一片無人區。”
“但這,是我想要的嗎?”
“一片廢墟,對我,對共和國,有什麼意義?”
“我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充滿生機的北境。”
“我要的,是那二十萬放下武器,拿起鋤頭和錘子,繼續為我們勞動的勞動力!”
帳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將領都呆呆地看著沐瑤。
他們腦子裡那些關於複仇、關於軍功、關於榮譽的想法,在沐瑤這番宏大而冰冷的敘述麵前,被衝擊得七零八落。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總統大人考慮的,早已不是一場戰爭的勝負。
而是……整個國家的未來。
李世忠張了張嘴,感覺自己的喉嚨無比乾澀。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和沐瑤那站在國家層麵上的戰略考量相比,他那點“為弟兄報仇”的樸素情感,顯得那麼的渺小和幼稚。
“可是……他們畢竟是敵人。”
李世忠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放下武器之前是。”
沐瑤糾正他:“放下武器之後,他們就是共和國的預備公民。”
“我的話,說完了。”
“誰讚成?誰反對?”
她的決斷,平靜地掃過每一個人。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敢出聲。
“很好。”
沐瑤坐回桌後。
“傳我的命令,將條令立刻下發全軍,嚴格執行。”
“任何部隊,若再出現虐殺俘虜的行為,主官就地免職,嚴懲不貸。”
“是!”
李世忠深深地低下頭,領命而去。
當帳簾落下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走出來。
那個女人的思想,太可怕了。
她根本不是在打仗。
她是在用戰爭的手段,去實現一個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龐大的建國藍圖。
……
條令,很快便傳達到了前線的每一個角落。
一支剛剛擊退了敵人衝鋒的步兵連隊,正趴在戰壕裡,打掃著戰場。
“連長!那邊還有活的!”
一個士兵指著遠處,幾個正在血泊裡掙紮的敵軍士兵。
連長是個滿臉橫肉的漢子,他抬起手裡的步槍,毫不猶豫地瞄準。
“送他們一程!”
“砰!”
槍聲還未響起,一隻手就按住了他的槍管。
是副官。
“老張,你乾什麼!忘了上麵的命令嗎?”
連長老張一臉不忿:“什麼狗屁命令!老子隻知道,這幫龜孫子,剛剛差點就把三排長的腿給打斷了!”
“命令就是命令!”指導員的態度很堅決:“放下武器的都是戰俘!要收容!不準殺!”
“我呸!”老張一口濃痰吐在地上:“收容他們?給他們飯吃?憑什麼!老子們在前線拚命,還要養著這群泥腿子?”
他的話,引起了周圍士兵的共鳴。
“就是!殺了他們!”
“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張副官,你彆攔著,這不公平!”
看著群情激奮的士兵,張副官的臉色也很難看。
他何嘗不恨?
可軍令如山。
“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張副官吼了一嗓子,“想上軍事法庭的,就儘管開槍!”
士兵們的氣焰,頓時被壓了下去。
老張恨恨地放下槍,一拳砸在戰壕的泥土上。
“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
戰俘營裡。
李雲峰的“思想政治課”,還在繼續。
經過一夜的發酵,程耿私下找戰俘“上課”的事情,已經在營地裡傳開。
此刻,程耿的周圍,圍坐著更多的戰俘營敵軍。
他們看著這個年輕的敵軍軍官,眼神裡依舊充滿警惕,但卻多了一絲好奇。
就在這時,營地的大門被打開了。
一名共和國軍官,帶著幾個士兵,大步走了進來。
他手裡拿著一張紙,清了清嗓子,大聲宣讀起來。
“奉共和國總統沐瑤大人令,頒布《共和國戰俘管理及收容優待條令》……”
當“不得肆意殺害、虐待”、“保證飲食住宿”、“開展思想教育”這些詞句,從軍官嘴裡一個個念出來時。
整個戰俘營,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所有戰俘,包括唾沫橫飛的李雲峰,全都愣住了。
他們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這是……什麼情況?
不殺他們?還要給他們飯吃?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