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那片代表著炎黃共和國的,廣袤無垠的土地上,又緩緩移向旁邊那片渺小、孤立的島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國運如卵”。
“我們……就像是睡在猛虎身邊的一隻貓啊。”玉仁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自嘲。
伊藤博文低下頭,不敢接話。
他知道,天皇陛下此刻承受著何等巨大的壓力。
“開戰?”玉仁忽然反問自己,隨即又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現在開戰,無異於以卵擊石。朝和千年基業,將在一日之內,化為焦土。”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沐瑤的畫像。
那是間諜們冒死從大陸送回來的。
畫上的女子,美得不似凡人,但那雙眼睛,卻比深海還要冰冷,比深淵還要幽邃。
他知道,那個女人,不會有任何仁慈。
她鍛造那樣的艦隊,絕不是為了在港口裡炫耀。
那一百艘鋼鐵巨獸,就是一百把懸在朝和國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怎麼辦?
玉仁的額頭,也滲出了冷汗。
憤怒,恐懼,不甘……種種情緒在他胸中翻騰,最後,卻都化作了冰冷的理智。
不能硬碰。
硬碰,就是死。
既然不能為敵,那就隻能……為臣。
他猛地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
那是被逼入絕境的賭徒,押上一切的眼神。
“時間……”他喃喃自語:“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
“隻要有足夠的時間,我們的工廠,也能造出那樣的鐵船。我們的士兵,也能換上更好的步槍。隻要能拖下去,我們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伊藤博文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陛下的意思是……”
“拖!”玉仁的聲音斬釘截鐵,“用儘一切辦法,拖延戰爭爆發的時間!”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伊藤博文:“傳朕旨意,立刻從外務省,挑選最能言善辯、最懂得隱忍的使臣。”
“備上我國最珍貴的貢品——最好的絲綢,最美的珍珠,最精巧的漆器。”
“朕要派使團,前往炎黃共和國,朝拜那位‘大人’!”
“朝……朝拜?”伊藤博文驚得目瞪口呆。
自古以來,隻有萬國來朝和,何曾有過朝和去朝拜他國?
這若是傳出去,天皇與整個國家的顏麵,將蕩然無存!
“陛下,萬萬不可!此舉有損國體,恐遭天下武士反對啊!”伊藤博文急忙勸諫。
“國體?”玉仁冷笑一聲,指著地圖上的朝和國:“國之將亡,何談體麵!?”
他走到伊藤博文麵前,雙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伊藤,你要記住。麵子,是給活人看的。死人,不需要麵子。”
“朕現在,就是要用朝和國的‘臉麵’,去換取朝和國的‘性命’!”
“朕要讓沐瑤看到我們的‘恭順’,讓她覺得,朝和國不過是一個俯首帖耳的番邦,一個無足輕重的彈丸小國,現在攻打我們,毫無意義,反而會浪費她的軍費和時間。”
“朕要讓她把目光,從我們身上移開!哪怕隻能移開三五年,甚至一兩年,那都是我們用金山銀山都換不來的,寶貴的時間!”
玉仁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在伊藤博文的腦中炸響。
他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天皇,那張俊秀的臉龐上,寫滿了超乎常人的隱忍與決斷。
他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屈辱的投降,這是最高明的戰略。
是以退為進,是臥薪嘗膽!
“臣……明白了。”伊藤博文深深地鞠了一躬,眼眶竟有些濕潤:“陛下聖明!臣,立刻去辦!”
“等等。”玉仁叫住了他。
“使團的正使,就由你親自擔任。”
伊藤博文渾身一震。
“此行,關乎國運,非你莫屬。”玉仁的語氣不容置疑:“朕對你,隻有一個要求。”
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支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兩個字——“學習”。
“到了海州,到了京城,你的眼睛,你的耳朵,都給朕睜大,豎直。給朕看清楚,他們是怎麼煉鋼的,是怎麼造船的,他們的士兵是怎麼訓練的,他們的學校是怎麼教書的!”
“朕要你把炎黃共和國,從裡到外,給朕看個通透!朕要他們的所有技術,所有製度,所有思想!”
“至於條約……”玉仁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屈辱與狠厲:“無論他們提出多麼苛刻的條件,開關、駐軍、賠款……隻要不亡國,你都可以答應。”
“告訴沐瑤,朝和國,願意成為共和國最忠實的盟友,最開放的市場,甚至……成為他們刺向更遙遠世界的,第一塊跳板。”
“總之,不惜一切代價,給朕……換回時間!”
“嗨!”伊藤博文重重地低下頭,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他知道,自己肩上扛起的,是整個民族的未來。
三天後。
東京港。
一支由三艘懸掛著朝和國日之丸旗和白色和平旗的蒸汽商船組成的艦隊,在清晨的薄霧中,緩緩駛離了港口。
船上,滿載著朝和國最精美的藝術品與最謙卑的國書。
以伊藤博文為首的使節團,身穿仿製的炎黃共和國文官製服,站在甲板上,遙望著身後漸漸遠去的富士山,神情肅穆。
皇居的最高處,玉仁身披黑色大氅,手持一架單筒望遠鏡,沉默地注視著那支小小的艦隊,消失在海平線的儘頭。
海風吹動著他的衣角,也吹拂著他冰冷的臉頰。
“沐瑤……”
他在心中,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
“朕承認,現在,你是神。而朕,隻是匍匐在神腳下的凡人。”
“但是,等著吧……”
“凡人,也是會弑神的。”
他放下望遠鏡,緩緩轉身,走回那間決定著國家命運的辦公室。
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已經打響。
而他,必須在這場以“時間”為賭注的豪賭中,贏得最後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