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可會臨朝?”
“再等等吧,王公公還未出來傳話。”
“前陣子黃台吉率十萬建奴繞道蒙古,兵鋒直逼北京城下……如此潑天大禍,陛下依舊半步不出永壽宮。”
“唉,自鏟除魏忠賢後,陛下就仿佛變了個人。”
“周禦史慎言!”
紫禁城,永壽宮外。
數十名身著緋袍、青袍的朝廷大員三五成群,在冬日寒風中竊竊私語。
人人臉上都交織著不安。
直到宮門打開縫隙。
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的王承恩,彎著腰從裡麵挪了出來。
他轉過身,麵對一眾翹首以盼的大臣,臉上堆起慣有的、略帶卑微的笑容:
“諸位大人,陛下有口諭。”
眾人立刻屏息凝神,紛紛躬身。
“朕心有所悟,朝中諸事,仍由內閣並各部臣工依律辦理。”
話音剛落,人群頓時嘩然。
“又不上朝?”
“這……是第幾次了?”
“幾次?整整一年!”
“國事艱難,陛下怎能棄臣民不顧……”
須發皆白的內閣輔臣韓爌上前一步,衝王承恩拱了拱手:
“王公公,非是臣等不明事理,擾陛下清修。實是軍國大事,已到了非陛下聖斷不可的地步!還請公公再行通傳,老臣韓爌,率百官於此,懇請陛下臨朝!”
溫體仁與另一位東林乾將、大學士錢龍錫也接連附和:
“諸多事宜,臣實難專決。”
“今日若見不到陛下,我等便長跪不起!”
身後不少官員紛紛應和,擺出了一副死諫的架勢。
王承恩滿臉無奈,連連作揖:
“諸位老大人,您們這是——唉,咱家再去說說,咱家可做不得主……”
他再次轉身推門,將百官憂憤的視線隔絕在外。
大殿深處,帷幔低垂。
明明是寒冬臘月,永壽宮內卻連取暖的炭盆也未生一個,讓王承恩不由哈氣。
唯有幾縷光線從高窗斜射下來,照亮一個身著樸素道袍的年輕身影。
他身形消瘦,在帷幔的半遮半掩下,隱約可見其清俊的輪廓和緊抿的嘴唇。
正是當今天子,崇禎皇帝——
朱由檢。
王承恩快步上前,在離那身影丈許遠處便跪倒在地:
“皇爺,奴婢回來了。閣老他們不肯走,說建奴圍京,天大的乾係,內閣擔待不起,定要請皇爺出去主持大局……”
聲音帶上了哭腔。
既是冷的,也是真的害怕。
蒲團上的崇禎帝緩緩睜開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漆黑、深邃,宛如古井寒潭。
看不到絲毫少年天子應有的急躁、惶恐或者憤怒,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朕,聽見了。”
王承恩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抬頭。
他是信王府出來的老人,是從朱由檢還是信王時,就貼身伺候的大伴。
看著這位主子從藩王變成執掌天下的帝王,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原來的陛下——
敏感、多疑、急躁、渴望建功立業,卻又常常力不從心。
可從年初開始,陛下仿佛一夜之間……
換了個人。
先是毫無征兆地,將所有朝政事務全權甩給了內閣。
然後便搬進了這永壽宮,一心修道,不問外事。
永壽宮!
這可是世宗嘉靖皇帝,在“壬寅宮變”後移居、修道、乃至最終駕崩的地方。
陛下選擇這裡,起初可把朝臣們嚇得不輕,以為新君要效仿嘉靖老祖,玩一出“垂拱而治”、駕馭群臣的把戲。
那段時間,朝廷上下可謂是人心惶惶。
可很快,大家就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陛下是真的甩手不管了!
奏折不看,朝會不上,連最關鍵的官員任免和軍事部署都懶得過問,徹底成了撒手掌櫃。
以東林黨為首的文官集團,終於可以大展拳腳,實現眾正盈朝的政治理想了。
然而好景不長。
東林黨元老韓爌等官員很快發現:
有些關乎國本、關乎士林清議、關乎身後名的重大決斷——
簡稱“黑鍋”。
他們是絕對不敢,也不想獨自背起來的。
就比如今年十月,後金大汗黃台吉親率大軍,繞道蒙古,從大安口、龍井關、喜峰口多處破關而入。
奇恥大辱,塌天大禍,意味著總得有人來負這個責。
誰來負?
自然是前線督師、誇下海口“五年複遼”的袁崇煥。
以及當初舉薦、支持袁崇煥的朝中大臣,首當其衝便是錢龍錫!
所以,他們今天必須逼皇帝出來,必須讓皇帝“聖心獨斷”,把這罪責定下。
王承恩雖不完全明白其中所有關竅,但對崇禎帝的關心可是半點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