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卻沒心思理會孟春和的抱怨,他站在原地,眉頭微蹙,若有所思——裴忌突然到來,絕非偶然。
看來之前的猜測沒錯,陛下終究是不放心蕭景宸,怕他在臨江府出岔子,才派了裴忌這員得力乾將前來坐鎮,既督促進度,也穩定局麵。
他回過神,看向還在唉聲歎氣的孟春和,提醒道:“孟知縣,眼下不是抱怨的時候。裴大人的吩咐你可彆忘了,趕緊派人去城外采青蒿,研製藥方才是最要緊的事。其他的,等疫症過了再議不遲。我得去後院看看沐辰和青山的情況,先走一步。”
“是是是!陳先生說的是!”孟春和連忙點頭,也顧不上再抱怨,起身便招呼衙役,吩咐他們即刻備車,去城外采青蒿。
陳先生匆匆離開府衙,直奔後院的臨時住處。他走到房門外,輕輕敲了敲門,聲音裡帶著幾分擔憂:“沐辰?是我。青山的狀況怎麼樣了?”
門內傳來安沐辰沙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陳先生。青山兄長還在發熱,燒了一天了,時好時壞,狀況不太好。”隔著門板,都能聽出他語氣裡的無力。
陳先生歎了口氣,聲音放柔了些,安慰道:“你也要顧全自身才是。方才李大夫來報,說雪兒找到了用青蒿治疫症的法子,眼下正在研究藥方,最多十天就能有結果。你們再撐兩天,說不定事情就有轉機了。”
門內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安沐辰鄭重的聲音:“我知道了,多謝陳先生。我相信雪兒,也相信李大夫他們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可隨即陳先生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對了,沐辰,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吏部尚書裴忌,已經到臨江府了。”
“什麼?!”
門內突然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安沐辰猛地衝到了門邊。他的聲音裡滿是難以置信的惶恐,帶著幾分顫抖:“老師,您說誰來了?裴忌?吏部尚書裴忌?”
“是他。”陳先生沉聲道,“看來陛下確實不放心二殿下,派他來坐鎮臨江府。他剛到便要參二殿下一個玩忽職守、枉顧人命,裴忌的到來隻怕會讓臨江府的局麵變得更複雜啊......”
“糟了!”安沐辰的聲音瞬間變得慌亂,他完全沒聽清陳先生後麵說的什麼,他急促地拍了拍門板,語氣裡滿是震驚,“老師!您快回去!立刻把這件事告訴雪兒,讓她待在府裡,哪兒都不要去!也彆讓她再見任何人,尤其是裴忌!一定要把話帶到,千萬不能耽誤!”
陳先生被安沐辰突然的急切嚇了一跳,不解地問道:“沐辰,這是為何?”
“來不及解釋了!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安沐辰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焦躁,“總之,裴忌絕不能見到雪兒,否則一定會出事!您現在就回去找雪兒,讓她務必躲著裴忌!”
陳先生見安沐辰語氣如此急切,不像是在開玩笑,也不敢再耽擱——安沐辰向來沉穩,若不是情況危急,絕不會如此失態。他連忙應道:“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找雪兒,你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說完,陳先生便轉身匆匆離開,腳步比來時還要急切。他心裡滿是疑惑,卻也知道此刻不是追問的時候,先通知江晚寧才是首要之事。
門內,安沐辰靠在門板上,雙手死死攥著門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臉上滿是擔憂,眼神裡滿是惶恐——裴忌怎麼會來?
他是真的來賑災,還是說他知道了什麼?
可他被困在這裡,連門都出不去,什麼都做不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瞬間侵蝕了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閉上眼睛,腦海裡全是江晚寧的身影,隻盼著老師能儘快趕到,盼著雪兒能平安無事。
科登陳先生從外趕回來時,剛跨進二門就詢問完,就聽到丫鬟帶著哭腔的回話:“先生,晚寧姑娘昨日去本草堂,突然就暈過去了!夫人現在正守在西廂房呢!”
他心頭一緊,快步往西廂房去,掀簾便見陳夫人坐在床沿,握著江晚寧冰涼的手,眼眶紅得像浸了水的櫻桃。
江晚寧躺在素色錦被裡,臉色白得透光,唇瓣沒半分血色,連呼吸都輕得幾乎聽不見。
陳夫人見他進來,聲音發顫:“我一聽說青山病倒了我就沒了其他心思,便也沒照顧到這孩子。哪成想就……李大夫不在本草堂,派去尋彆的大夫的小廝,這都快一個時辰了還沒回來。”
她指尖輕輕撫過江晚寧的額頭,又急忙收回手,像是怕驚擾了什麼:“萬幸摸著手腳沒發熱,許是這幾日連著熬夜照看病人,累脫了力……定是這樣的,對吧?”最後那句更像在說服自己,眼底的惶恐藏都藏不住。
陳先生站在床前,望著江晚寧毫無生氣的模樣,忽然想起安沐辰臨走時的囑托,忙上前將陳夫人拉到外間廊下。院中風聲卷著落葉打在欄杆上,他聲音壓得極低,眉宇間凝著凝重:“京裡來了位貴人,今日已到了縣衙,沐辰特意讓人捎信,千萬不能讓雪兒姑娘撞見這位貴人。往後幾日你多費心,把家裡的門看緊些,彆讓雪兒隨意出去。”
“我曉得了。”陳夫人連忙點頭,指尖攥緊了袖角,又忍不住憂心,“青山在那邊到底怎麼樣了?我這心裡,一邊掛著雪兒,一邊記掛著他,總放不下。”
陳先生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語氣儘量放平緩,可眼底藏不住的疲憊還是露了幾分:“放心,我剛剛才從青山那裡回來,他不會有事的。”其實陳先生心裡也沒有底,隻是這話不能說出口,怕妻子更熬不住。
陳夫人聽他說得篤定,緊繃的肩膀才稍稍放鬆,轉身又往廂房去,腳步輕得像怕踩碎了什麼。
窗外的暮色漸漸沉下來,將庭院裡的梧桐葉染成深褐色,風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堆在階前像一層薄薄的愁緒。
誰能想到,前幾日這宅裡還滿是笑語,可如今瘟疫一來,隔壁李家的小兒子沒了,前街的藥鋪日日擠滿了求醫的人,好好的家,竟像被無形的手拆得七零八落,連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