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瞻直直地注視她。
她又把衣角攥成了團,緊張的時候就會這樣。崔令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好像誤會了他的意思,他沒說要殺她。
可他不是一直在有意無意恫嚇她嗎?
並且達到了目的,為何還失落?
崔令瞻緩緩抬臂,將她拉至身前,輕輕分開那雙攥緊的手,指腹壓在了她凍瘡的附近。
木樨用眼神點了點另外兩名婢女,隨自己悄然退了出去。
程芙低著頭。
屋外有細雪飄落,屋子裡心思隱秘。
婢女的離開意味著什麼,程芙一清二楚。
正常情況下婢女小廝不會因為另一個同等身份的下人而專門避讓的,除非男主人想做點什麼。
然而等了許久,也不見崔令瞻動作,程芙繃緊的肩膀稍稍鬆弛,忽聽他嗤聲道:“你還是沒學會如何伺候人。”
他坐了那麼久,她都不知為他倒杯茶。
程芙想為他斟茶的,可是手在他掌中,力道大得抽不出。
她提議:“王爺,鬆開奴婢才好為您沏茶。”
崔令瞻:“不喝了。”
程芙:“……”
他命候在外麵的小廝取來蛇油,打開琺琅盒蓋,挖出一點,旁若無人地為程芙擦塗。擦得那麼認真,就像她方才擦月牙桌的花瓶。
小廝機靈,低頭溜了。
“程芙,你若想本王每日親自幫你,就隻管把這盒也拿去賣了。”
“以後不會了。”
太過柔膩的肌膚,蛇油一沾即融,才塗了兩圈便已抹勻。崔令瞻下意識捏了捏女孩子的手,薄薄的柔軟,掌中有一層更薄的繭,常年做粗活的人才會有。
她在徐知縣家也要時時做粗活嗎?
程芙一動不動,任由男子意味不明的指腹遊弋,停留手背的肌膚。當然他想遊弋的肯定不止一處地方,最終還是因為高傲或者良心發現鬆開了她。
守在明間的木樨豎著耳朵聽東次間動靜,好安靜。
大白天的,不至於吧,怎麼半點聲息都沒有。
其實有也聽不見。
冷不丁錦簾就被人挑開,走出麵沉如水的王爺。
好大的火氣。
木樨滿臉愕然,阿芙是這裡年紀最小的婢女,應是還不太會伺候人,犯了王爺忌諱。
“王爺。”她忙不迭跟上去。
崔令瞻徑直進了西次間,眾人立刻擺飯的擺飯,布箸的布箸,可他卻吃得難以下咽。
魂魄似乎還停留在東次間。
當密閉的空間隻餘下彼此,他心裡的一扇門忽閃了一下,那些被刻意掩飾的悸動,試圖疏略的分量,總算尋得良機,醞釀成一團密不透風的烏雲,隱秘的渴望一躍而出。
他欺過去,試探地俯身,她卻彆開臉,用無比溫和的語氣,天真地問:“王爺,您是不是愛慕奴婢?”
這出人意料的直白殺得他措手不及。
崔令瞻的喉結來回劇烈地滑動了兩下,平靜道:“你想多了。”
僅他自己清楚此刻的內心遠不如外表呈現的鎮定。
“是奴婢妄自揣測了。”她欠一欠身,“王爺深情且高潔,斷然不會那樣,便是沾染一下,不說奴婢的罪孽更重了,也汙了您的清白。”
這番卑微姿態無非就是想將他高高架起,不讓他有可趁之機,崔令瞻的嘴角抿成一線。
“你確實美貌,男人見了你有想法再正常不過,本王也不例外。”他冷嗤,“但需求和愛慕是兩碼事。你閱曆可比本王豐富太多,難不成還不懂?”
程芙自是懂的,男人對她都這樣,她習以為常。
她屈膝施了一禮,“多謝王爺教誨,奴婢慚愧。”
崔令瞻:“薛姑姑沒教你如何服侍?”
“教了的。”
“既教了,為何要躲?”
“回王爺,奴婢尚未沐浴,王爺要的話不如先命人燒些水。”
幃帳之內的事,女子要承受的負擔遠大於男子,稍有不潔就可能罹患婦人病,程芙儘可能不讓自己受傷。
況且洗乾淨了於他的感受也有利。
崔令瞻錯愕了一下,雙耳迅速泛紅,一張臉燙到了極致。
他不是要與她雲雨,他隻是想嘗嘗那兩片紅唇的滋味。
沒想到被拒絕了。
她同意與他雲雨卻不給他碰她的唇。
崔令瞻敗下陣,狼狽地坐在了西次間,明瓦窗外的雪越來越大,從屋裡望過去朦朦朧朧,仿佛隔著一層月影紗。
稍一用力就能推開窗,涼氣直撲麵門,不遠處的廊下,程芙正坐在小杌子上捏雪團,麵若芙蕖,眸如秋水,十分的純淨,朝向他的小耳朵凍得通紅,附近的疤痕尤為刺目。
無不在提醒他來時的路。
崔令瞻緩緩垂下眼簾,合上窗。
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也在隱隱發酸。
木樨看在眼底,湊近彆鶴耳邊小聲嘀咕幾句,彆鶴眨了眨懵懂的大眼睛,就退出了房間。
九歲的孩子自然無法理解男女暗流湧動的推拉,他隻是信任木樨姐姐,也確實覺得王爺會因為阿芙姐姐舒服而心情好。
王爺對阿芙姐姐說話的腔調都跟其他姐姐不一樣的。
“阿芙姐姐,外麵冷,木樨姐姐叫我陪你去茶水房用飯。”彆鶴笑眯眯的,“那裡暖和。”
“不用等木樨她們嗎?”
“不用的,咱倆一起吃。”
程芙這才起身往茶水房走去。
她離開不久,一隻凝白的大手撿起她丟在地上的雪兔子。
胖乎乎的,圓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