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瀅心跳得像鼓點。
她居然還能見到他,被他抱在懷中,讓她止不住想掙紮,來確認此刻的真實。
“彆亂動。”
裴霄雲清潤的話音灑在她耳廓,他箍著懷中不堪一握的腰肢,仿佛再用些力便能折斷,“怎麼不穿鞋?覺得身子好些了?”
明瀅被他輕輕放回榻上,臉頰暈著淺淺的紅,像隻小貓一樣去蹭他肩頭:“好些了。”
她說著,鼻尖泛酸,尾音加重。
看到他進來,她什麼都明白了,方才那兩個婆子,絕非裴霄雲的意思,是她們騙她的,他果真不會這般無情的。
裴霄雲拿出一罐膏藥,指尖蘸取些許,輕輕按在她臉上的巴掌印處,“綿兒,還疼嗎?”
明瀅睜著圓潤的眸子,搖了搖頭。
就像隻粉妝玉琢的乖巧娃娃,也沒什麼脾氣,哄一哄就好了。
“讓你受委屈了。”裴霄雲替她上完藥,又去把玩她水蔥般的手指尖,“那些絕非我的意思,你知道的。”
他方才趕來,便聽見彆院亂哄哄的,那兩個婆子竟敢趁著他不在動她的人。
他這段時日忙,沒空動府上那些人,看來是時候該清一清了。
明瀅怎會發覺他由柔轉暗的神色,她像討寵一般用柔軟的發頂去蹭他的下巴:“隻要您還記得我,還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
她對主子,有傾慕、也有依賴。
可她一個卑賤的下人,傾慕就像是開玩笑,她也隻能盼著他再心軟一些,多念及一些情分,多容一容她。
院子裡的喊聲止了。
明瀅像是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問他:“公子,方才外頭是怎麼了?”
暮色四合,淩霜進來擺膳了,碗碟碰撞,撞出清泠脆響。
裴霄雲無所顧忌,仍在帳內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明瀅閒聊:“處置了幾個刁奴。”
“墜兒那個賤婢總欺負你,是不是?”他伸手去撚她烏黑柔順的青絲,不輕不重道,“杖斃了,替你出口惡氣。”
聽到“杖斃”這兩個字,明瀅呼吸滯了滯,被他包裹在掌心的手竟略微僵硬。
裴霄雲察覺到她不尋常的反應,淡淡道:“怎麼,你不開心?”
明瀅吸了一口氣,低著頭不說話。
她不需要靠這樣來出氣。
甚至,這樣讓她有些害怕。
外麵剛剛死了人,他們卻在帳內溫存。
無論裴霄雲怎麼弄她,她都是僵著身子,再沒有方才那般柔情似水。
裴霄雲意興闌珊,先起了身,撂下一句:“叛主的奴婢難道不該死?”
他冰冷的話夾雜著冷風灌入帳內,明瀅雖不知如何答,但見他起身,下意識下榻服侍。
晚膳有她愛吃的桂花釀藕與酸梅鴨,是裴霄雲特地吩咐千味樓的廚子做的。
見她木頭樁子似的杵著不動,他用指節敲了敲桌麵示意她過來用膳。
明瀅似是得到不容置喙的指令,即刻坐在他身邊。
主仆同桌用膳雖不合規矩,但從前在揚州,裴霄雲允許時,關起門來,也會讓她坐在他身旁。
“多吃一點。”裴霄雲為她夾了一塊鴨肉。
在他漆黑眼瞳的注視下,明瀅夾菜肴入口,味同嚼蠟,咽得艱辛。
她小口咬著肉,鴨肉的油脂沾到嘴唇上,說不清的光亮靡豔。
裴霄雲望著,忽然很想湊上去品嘗這絲甘甜。
一個漂亮聽話的小玩意,養了三年,還總讓他愛不釋手。
他像是施恩般拋下一道獎賞:“你乖一些,等明年開春我娶了正妻,就抬你做妾。這處彆院已不安全了,再把你放在外頭,我不放心,明日我就帶你回府。”
語罷,他靜靜欣賞她的神情。
他給她名分,帶她進府,她合該夢寐以求的。
他期盼在她臉上看到純潔甜美的笑。
可她並沒有。
她握著筷子的指節甚至顫了顫,竟沒說話。
裴霄雲以為是那句娶妻惹得她悶悶,笑似非笑:“我早晚都是要娶妻的,你吃味了?放心,我不舍得拋下你。”
明瀅隻能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親口承認,看來他要娶妻是板上釘釘了。
可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給他做妾,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她這種身份,哪怕愛慕他,還能跟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她隻是有點害怕。
墜兒昨晚還在喋喋不休,今日人就沒了;國公府的人亦是氣勢洶洶,毫不留情麵。
她沒進過那高牆大院,那裡,真的好嗎?
她站起身,福了福身子:“奴婢不敢,奴婢是想著,您尚未成婚,將奴婢先帶回府,是否不妥?”
“你不願意跟我回府?”
裴霄雲嘴角的彎痕淡下去,就像是被一直把玩的貓撓破了手掌,由心底升起不虞。
這絲不悅,恰好帶起了那件他原本不欲拿出來說的事。
“綿兒。”
他的聲音泛冷,在狹隘的屋內飄蕩。
“你前日去白馬寺見了誰?”
那絲凜冽衝淡明瀅身上血液的溫熱,她抿唇,抬起頭,“見了,一個親人。”
她知道,裴霄雲一貫不喜歡她出門,她自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被他知道了。
“你家裡人不是都死絕了嗎?哪來的親人?”裴霄雲盯著她,“我不是說過叫你少出門嗎?”
明瀅撲通跪下,不敢欺瞞,如實答:“是我養母的兒子,算是義兄。他們家養過我一年多,如今也來了京中,前日是我爹娘的祭日,我去白馬寺為他們祈福,遇上了義兄。他說他母親病重,求我接濟接濟,我於心不忍,便給了他些錢。”
跪了半晌,裴霄雲才牽她起來。
“我信你。”
一片陰翳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