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味樓彙聚五湖四海的名廚,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逢今日城中燈會,樓內更是座無虛席。
裴霄雲一早便讓空青訂好了雅室,帶著明瀅上樓時,在踏跺與一人擦身而過,待那人走遠了,在對麵一間雅室停下,他才認出那是太子蕭琅。
二人四目相對,他波瀾不驚,微微頷首。
蕭琅竟也來了?
他如今還是東宮近臣,少不得要過去與蕭琅寒暄一番。
他先推開雅室的門,對明瀅道:“綿兒,先進去等我,我有些事,馬上就來。”
“嗯。”明瀅鬆開他的手,乖乖進去。
這間雅室軒窗半開,倚窗便能望見熙攘市井,山水屏風隔開芙蓉紋黑檀木圓桌,背後的假山石裡流著汩汩清泉。
她饑腸轆轆,四下轉了一圈,坐下小口抿著茶水,邊等裴霄雲。
少頃,門開闔。
她以為是裴霄雲回來了,放下杯盞站起身。
門口站著的卻是一位身著明豔紅裳,滿頭珠翠的妙齡女子,身後跟著一位衣著不俗的丫鬟。
她覺著這位紅裳女子有些眼熟,細細一看,正是那日在府上親昵挽著裴霄雲的手的姑娘——他的未婚妻嘉寧縣主。
她慌張垂下頭,不知該張口說什麼。
對麵率先飄來一道清越女聲:“是你?”
“拜見縣主。”
明瀅站立難安,如被熾陽當頭烤照,對麵的人高貴耀眼,她竟有些不敢直視。
蕭扶楹昂首望著她,掀眸納罕:“你不是瞿國公府的下人嗎?”
下人兩個字砸入耳中。
明瀅心口砰砰大跳,極度的窘迫令她不知所措。
她確實是下人,她也不知該如何答話。
縣主的聲音,慵懶又犀利,仿佛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壓死她一個小小的下人。
蕭扶楹身旁的丫鬟突然上前,不善道:“大膽!這是我們縣主訂的雅室,你是什麼身份,就敢亂闖,還不趕緊滾出去!”
明瀅眼底一熱。
可這不是……公子訂的雅室嗎,他說帶她來千味樓吃飯的。
等不到裴霄雲來,她隻能淺淺挪動腳步,想先出去,“奴婢冒犯縣主了,這就出去。”
空青聽到動響,急忙趕過來。
“縣主?”他見到蕭扶楹,驚愕張口,又看了看明瀅,心中一團亂麻。
明姑娘如今身份尷尬,怎麼就和縣主遇上了,大爺與太子殿下在隔壁談事,他又不好進去打攪。
“空青?”蕭扶楹蹙著眉,腔調有些怪異,“這麼說,阿雲哥哥也來了?怪不得他府上的下人也在呢。”
她盯著明瀅,若有所思。
這麼會這麼巧總遇上她,這女子長得不錯,穿得也好,這哪是什麼下人,必定是外頭傳的,阿雲哥哥養的那個外室!
空青一時焦頭爛額:“縣主,您怎麼會在這?這間雅室,是我們大爺先定下的。”
“什麼話?”蕭扶楹裙擺曳地,直接上坐,“明明是我訂的,春桃,把掌櫃叫上來問問怎麼回事。”
春桃去喚掌櫃時,明瀅屈膝見禮:“衝撞了縣主,縣主恕罪,奴婢先下去了。”
眼下這番場景,隻有先出去了。
“站住。”
蕭扶楹回首喊她,凜冽的視線在她身上逡巡,突然揚唇一笑:“聽聞在揚州時你便勾著阿雲哥哥三年,他要回京了,你窮追不舍,把你養在外麵,你又使手段狐媚勾引,這才進了後院。好一個下作東西!”
她拂落一盞茶,青花瓷瓦片飛濺,沸騰的茶水澆在明瀅的裙擺和鞋麵上。
明瀅大氣不敢出,喉間溢出淺聲痛呼,嘴唇都要咬破了。她就如同一隻螞蟻,越想翻身掙紮,被人碾得越重。
“怎麼不說話了?”
空青出來打圓場:“縣主,明姑娘是大爺的人,您不能這樣——”
蕭扶楹反駁:“就算是阿雲哥哥的人,也不過是一個賤婢,我難道還不能教訓一個奴才?”
春桃帶著掌櫃上來,打斷這場劍拔弩張的交鋒。
原來是今日客人多,這間雅室的確是裴霄雲先訂的,可新來的夥計搞混了,還以為沒人訂下,便把蕭扶楹帶來了這。
這下都弄清楚了,空青想趁機請人離開,蕭扶楹卻喜滋滋道:“那也不妨事,倒陰差陽錯成了樁好事,我就在這等阿雲哥哥回來,好與他一起用膳。”
她厭嫌睨了明瀅一眼:“還不趕緊滾,彆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饒不了你!”
明瀅如蒙大赦,倉皇出門,終於能讓眼淚流出來。那盞茶水就那樣澆在她身上,她鞋襪儘濕,渾身狼狽。
可明明是他說帶她出來玩的。
為什麼會成了這樣……
踏跺上,有一隻淺藍色的荷包狀物件,她湊近撿起,原本潔淨的穗子已被人踩斷。
這是她方才送給他的平安符。
她心口一怔,手心捏緊。
原來他根本就不喜歡啊。
是啊,她眼下一想,與他腰間那塊清澈透亮的白玉相比,這枚平安符顯得滑稽又寒酸。
深夜,花燈寥落,人流稀疏。
她穿著一身薄衣,站在樓下,遠遠望見樓上一道熟悉的人影終於進了雅室。
他終於來了,就算不喜歡平安符,他也會為她說兩句話的吧。
她今日沒有不聽他的話,沒有去見旁人,也沒有惹他生氣,她隻是想等他一起吃飯。
等著等著,她見空青下樓了。
她望著他一步步走來,聽見他說了一句:“明姑娘,大爺讓我先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