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瀅把那件事死死地爛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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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壽宴這日,豔陽高照,鳥雀啁鳴。
府上早早來了一批賓客,給老太太道賀後,齊坐在水榭裡聽戲。
明瀅跟著其他下人們擺放果盤,添茶看座,絲毫不敢懈怠。
有個小丫頭嘴饞,偷了一塊點心吃,便被藍氏身邊的田嬤嬤拉到一旁,狠狠扇了兩巴掌。
小丫頭回來後臉上留著兩個紅彤彤的巴掌印,止不住用袖子擦眼淚,不敢哭出聲。
明瀅嗓子發澀,怕她這副樣子又會惹來責罰,接過她手上的釉裡紅纏枝盤,“東亭我來吧,你去西亭伺候,那邊客少。”
東亭沿荷花池塘而建,招待的都是貴客,幾位鐘靈毓秀的世家貴女坐在一處賞花。
明瀅手上這盤牛乳菱粉香糕正是奉給女客用的,她穿過石子徑,朝東亭而去。
亭內。
正中央坐著的正是嘉寧縣主蕭扶楹,如今宮裡彆說公主了,便是連郡主都沒有一位,因此當屬她身份最高貴,左右兩側坐著的貴女也隻是陪襯罷了。
“今日是老太太的壽宴,怎麼沒看到裴大人啊?”說話的是戶部侍郎的幼女陳霜月,此人最是愛巴結奉承蕭扶楹,可偏偏生得愚笨,說話口無遮攔。
蕭扶楹不語,冷了麵色。
旁邊一位貴女見狀,出來打圓場:“陳家妹妹怕是不知,裴大人克己奉公,從不沉溺酒色宴席,這個日子怕是還在案牘勞形呢,這般才貌雙全的郎君,與縣主屬實是良配。”
蕭扶楹神情怡然,淺抿茶水。
陳霜月暗罵方才那位搶話的貴女是馬屁精。
她迫切想讓蕭扶楹注意到自己,又湊過去道:“縣主,小女聽聞,裴大人從前養了個外室,如今都帶到家裡來了,這樣的狐媚子,縣主您可不能放過她!”
話語一出,四下俱靜。
眾人皆知,此話無疑是讓縣主當眾難堪。
蕭扶楹怒摔茶盞,冷笑:“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來管我的事!春桃,掌嘴!”
春桃對著陳霜月的臉就是左右開弓,嚇得其他女子大氣不敢出。
明瀅邁入亭中,穩穩放下點心,還想去收桌上的空盤,可聽到陳霜月的慘叫,她背脊一涼。
她不敢插足貴人們的事,連聽都不能聽,更何況,中央坐著的是嘉寧縣主。
她欲去小徑上候著,等她們走了再去收。
轉身時,背後一道聲音如繩索纏繞,牢牢禁錮住她。
“站住。”
蕭扶楹冷冷盯著她,如要在她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陳霜月那句話在前,明瀅又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眼前,她難免不會聯想到,這個賤婢在故意打她的臉!
阿雲哥哥對她百依百順,怎會有二心,定是這賤婢用了什麼下作手段,勾引了阿雲哥哥,賴在國公府不走。
“縣主有何吩咐。”明瀅微微屈膝,不敢與她對視。
蕭扶楹未正眼瞧她,腳尖踢了踢地上一塊碎瓷片,“你把這些清理乾淨了,跪著一片一片撿起來,若讓我看到有一塊碎屑,惹得我不快,你這雙手也就彆要了。”
旁的人也不知縣主為何對一個婢女發這般大的脾氣,隻默默看著。
明瀅手指寸寸揪住衣角,酸意填滿胸腔,一股窒息感降臨而下。
她看出縣主對她敵意頗大,雖心中委屈,卻也不得不咽下去,把所有不該有的情緒通通憋回肚子裡。
她這種身份,本就沒什麼委屈可言。
她緩緩跪下,指尖伸向那堆閃著寒光的鋒利瓦片,把冰冷的利器塞入掌心。
明銳痛意傳來,鮮血從掌心一滴一滴流下。
她鼻尖凝起酸澀,可以流血,但千萬不能流淚。
她低著頭,跪在那處,就像一粒不起眼的沙石,所有人都可以狠狠碾上一腳。
撿起最後一塊瓦片時,手心的痛意漸漸麻木,許是沒有一塊好的肌膚了。
風中驟靜,帶起一絲旃檀香,耳邊響起熟悉且沉穩的腳步聲。
聽到這個聲音,明瀅呼吸一滯,掌心的痛意似乎也遲鈍了。
裴霄雲姍姍來遲,老遠便見明瀅跪在那處。
“這是怎麼了?”
他看到她手掌一片鮮紅,心頭像被何物一敲。
明瀅抬頭,對上他漆黑的眸子。
他說過她的手很好看,不能乾那些粗活。
“阿雲哥哥,你總算來了。”蕭扶楹挽著他的手,“她笨手笨腳,伺候不當,打翻了茶盞,我正讓她撿起來呢。”
亭中其他人皆識趣地退了下去。
裴霄雲由她挽著手,目光落在明瀅身上,麵色沉淡,不辨喜樂。
“阿楹。”
聽到這兩個字,明瀅瀲灩的眼眸迅速眨動,眼前虛蒙蒙的輪廓變得異常清晰。
她覺得,咽下的那些苦楚,也不是全然沒有聲息,總有人能看見。
而後,她清楚地看見裴霄雲望向蕭扶楹,聲色是那般的輕:“這種日子見血,怪不吉利的。”
一瞬間的錯愕令她天旋地轉,腦海嗡鳴。
裴霄雲這才施舍給她一句話:“趕緊下去,彆衝撞了吉日。”
她失去知覺,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起身的。
淚水像開閘的洪流,她抹著淚一路向前跑。
跑到一半,才想到要去收桌上的空盤。
若是不收,怠慢了客人,夫人知道了也會打死她。
沒有人會為她說話。
是啊,當下人就是這樣。
主子叫她做什麼,她就得做什麼;主子不讓她哭,她也沒有資格哭。
她折返回去,豆大的淚珠墜在衣襟上,想伸手去擦,卻發現滿手都是血,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
再至亭邊,她見一對壁人坐在一起。
裴蕭雲的聲音帶著安慰,又透著幾分不屑:“……我憐她嬌弱無依,日後欲抬她做個妾,你就當是隻貓狗,莫要為難她,氣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