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猶如一記沉重的棒槌,敲得明瀅暈頭轉向。
她每日提心吊膽,艱難瞞了一個多月,想著等他回來就好了。可等來的卻是他冷冰冰的一句“這個孩子不能留。”
他混濁低沉的氣息化為一張鋪天蓋地的網。
明瀅被攏得心頭發緊,腳底像踩在棉花上,顫抖著觸碰上他的衣襟:“不能……要嗎?”
淚水顆顆滴落,她還以為這是在做夢,她仍不相信他這般無情,“可您不是說,會喜歡孩子的嗎?”
她期盼他能回心轉意,方才說的都不是真的。
“我也說了,那是以後,不是現在。”
裴霄雲雖軟下幾分神色,態度卻堅決,將她摟在懷中安慰:“有些事你不懂,有了這個孩子,我做的這一切就白費了,我們在揚州過了三年那樣的日子,如今這樣不好嗎,你還想回到那時候嗎?”
於他而言,不僅僅是那三年,還有昭罪寺那暗無天日的兩年。不願一輩子甘於人下,這便是一條行得通的路。
可她肚子裡的孩子,是這條路上突然出現的絆腳石,甚至令他也措手不及。
明瀅聽著他言之鑿鑿,苦澀彌漫滿口。
到底是什麼樣的仕途,要把成功與失敗歸結到一個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呢?
它還這麼小,無辜地躺在她的肚子裡,到底能成為什麼威脅?
她是不懂,可她知道,這是她的孩子,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裴霄雲見她麵色倔強,顯然是沒聽進去,又提點她,“再說了,你是什麼人,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主母尚未進門,你讓她怎麼辦?”
明瀅心頭大震,歎出一口冰冷的氣,抵在他胸膛上,男人身上的寒意侵入她骨縫。
一個孩子,怎麼能左右他的前程呢,隻要他想保,如何都能保下來。
說來說去,他還是為了他將來的妻子著想。
是啊,她一個通房丫鬟,趕在主母前生下孩子,不是打縣主的臉嗎?
所以他說不要孩子。
然後呢?一碗落胎藥給她灌下去,讓她變得像玉鐘那樣嗎?
小佛堂那抹猩紅曆曆在目,玉鐘一語成讖,臨死時哭喊說府上都是無情的主。
那時她還抱著一絲期待,旁人是旁人,裴霄雲是裴霄雲,他與其他人是不同的。
如今看來,也沒什麼不同的。
或許從發現懷孕的那日起,她就走到一條死路上來了。
她瞬間背脊發涼,語無倫次起來,妄想能動搖他的念頭:“不如這樣吧,公子把奴婢送去莊子上,在那裡把孩子生下來,若是不方便,奴婢就帶著孩子住在那裡,教他讀書寫字,隻要您常來看看我們——”
她話還沒說話,便被裴霄雲打斷:“你教他,你看過幾本書?會寫幾個字?”
他嘲笑她太愚昧,做得再隱蔽,翊王府那邊不可能不會發覺。
他在提醒她不要自作聰明,擅作主張。
“那奴婢生下孩子……”明瀅揪著衣角,幾乎是啞著嗓子道出,“公子就為孩子尋一戶飽讀詩書的人家,暫且寄養在外麵。”
隻要留下這個孩子,哪怕她見不到,她也心甘情願。
“不成。”裴霄雲沉沉吐出兩個字,駁回她的天真。
他每說一句話,明瀅便愈發手腳冰涼,就如蜉蝣撼樹,螳臂擋車,麵前橫著的一座山,她微弱的力道撬不動一絲一毫。
她明白他心意已決,他隻是怕孩子生下來讓未來主母麵上無光,連送去莊子上也不同意,怕萬一走漏風聲,薄待了縣主。
她卑賤之軀,他愛誰、要娶誰,她不敢過問。她隻求蜷縮在一個角落安穩的活,可就連這樣也不行了。
那夜的誓言到底算什麼呢,一切都是假的。
他說想與她有個孩子,是騙她的,往後他也不可能會想和她孕育子嗣。
她沒力氣再騙自己了。
隔著衣裳,她竟不覺得他的心臟在跳動,那樣冰冷,硬得如一塊頑石。
“奴婢可以趁現在就帶著孩子走,不會再回國公府、不會對任何人說、不會有損您的名聲,也不會讓縣主難堪的。”
她用儘所有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他留著她,也隻是當個寵物玩.弄,還不如她主動走,至少不會死得那般淒慘。
裴霄雲眼底燃起幽微火光,按住她的頭,一字一句打在她耳畔:“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她竟然敢跟他提離開。
所有的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唯獨這個不行。
“你不能走,孩子,不能留。”他言辭篤定,不給她反駁的機會。
明瀅心碎得成一灘灰燼,風一吹便四散。
他將所有路堵死,步步把她往絕路上逼。
她腹中泛起熟悉的不適感,許是孩子在提醒她,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在她腹中,鬨騰了這麼久,她都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
她曾經是那樣期盼,也有欣喜。
“公子,可這也是我的孩子啊。”
他蠻橫地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權利,他以為所有人都跟他一樣冷血無情嗎?
“好了。”裴霄雲聽著她的哭聲,視線落到她平坦的腹部,眼底被莫名一刺,聲音喑啞,“我知道,但來的太不是時候了,孩子我們以後還能有的。”
“我可能不會有了。”明瀅怔怔望向他。
那位女大夫跟她說過,她有宮寒之症,又服了幾年的避子湯,懷上這胎是上天眷顧,當屬來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