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過了兩日。
院學,文淵閣。
此地乃是院學夫子們平日裡備課、休憩之所,閣內藏書豐富,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空氣中常年彌漫著古籍與墨香混合的沉靜氣息。
此刻,幾位夫子正圍坐在一張檀木長案旁,一邊品茶,一邊閒談。
“唉,近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學子們的心思,都有些浮躁。”
一位蓄著山羊胡,身形微胖的夫子放下茶盞,皺著眉頭歎了口氣。
“張夫子所言極是。”
另一位麵容清瘦的劉夫子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我所授的乙班,亦是如此。昨日課上,竟有三五人公然走神,更有甚者,竟在課桌下偷看閒書,當真是……斯文掃地!”
他說到最後,臉上已滿是痛心疾首之色。
“正是此理!”
張夫子一拍大腿,憤憤然道。
“我昨日在丁班,也抓著一個!一本話本,名字竟然敢叫……《學破至巔》!”
此言一出,周圍的幾位夫子皆是麵色一變,紛紛附和起來。
“原來張夫子也知曉此書?我那乙班學子看的,也是這本!”
“我丙班也有!簡直是泛濫成災了!”
“這書名,聽著便俗不可耐,好大的口氣!究竟是何人所寫,竟能引得學子們如此沉迷?”
一時間,文淵閣內,對這本《學破至巔》的聲討之聲,不絕於耳。
劉夫子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地提議道。
“依我看,此書荼毒甚廣,已然影響了院學風氣。我等是否該聯名上書山長,將此書列為院學禁書,凡私藏、傳閱者,一律嚴懲,以儆效尤?”
“此法甚好!”
張夫子立刻表示讚同。
“必須嚴懲!否則長此以往,我白鷺院學的百年清譽,豈不毀於一旦!”
眾夫子義憤填膺,正要就懲罰力度展開討論,卻忽然察覺到,角落裡,一直有一人沉默不語。
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坐在最裡側的那道清臒身影。
魏清遠正端坐於自己的書案前,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麵沉如水,一言不發。
他的麵前,那張寬大的講案上,沒有擺著經義典籍,而是……堆著一摞書。
一摞嶄新的,封麵素雅,印著《學破至巔》四個大字的書。
粗粗一數,竟有不下十本之多。
這些,全都是他這兩日在自己所任課的不同班級上,當堂沒收來的。
察覺到同僚們的目光,魏清遠緩緩抬起眼。
“禁?”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點了點桌上那堆書。
“禁了一本,他們自會尋來另一本。”
“要解決的,不是這書,而是學子們那顆浮躁不堪的心!”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文淵閣內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其他幾位夫子麵麵相覷,皆不敢再言。
魏清遠乃是先帝年間的舉人,年輕時也是名出一方的天才,十二歲中童生,十四歲為秀才,二十二歲中舉,按理來說,他成為貢生,乃至進士都未嘗不可。
但偏偏命運給他開了玩笑。
族內有朝廷做官之人被夷三族,他雖不在其列,卻也被剝奪後續進學的資格,並且不能從官,前路斷絕。
後是山長的再三邀請,這才成為院學的一位夫子。
按理來說,對方就算教學甲班都綽綽有餘,隻是不願罷了。
他們都知道魏清遠的脾氣,在治學一道上,嚴苛到了近乎偏執的地步,最是容不得半點沙子。
如今這本《學破至巔》在他的課上“遍地開花”,可想而知他心中是何等的怒火中燒。
魏清遠沒有再理會眾人。
他拿起最上麵的一本《學破至巔》,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四個筆力遒勁的字,眼中滿是厭惡。
在他看來,這種嘩眾取寵、內容空洞的話本,與毒藥無異,隻會消磨讀書人的意誌,敗壞讀書人的心性。
可偏偏,就是這種他最瞧不上的東西,卻在短短幾日內如瘟疫一般,在院學中迅速蔓延。
魏清遠沉默許久。
最終,他翻開了書冊的第一頁。
他倒要看看,這本所謂的《學破至巔》,究竟用了何等妖言惑眾的靡靡之音,能將他那些學生,迷得這般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