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內,一時寂靜。
其餘幾位夫子見魏清遠神情冷肅,也不敢再多言,各自對視一眼,便三三兩兩地起身去用午飯。
很快,偌大的文淵閣,便隻剩下魏清遠一人。
他依舊端坐著,身形如一株枯鬆。
指尖翻開書頁,紙張的觸感略顯粗糙,帶著新墨的清淡氣味。
書頁翻開,一行行墨字映入眼簾。
魏清遠目光銳利,如鷹隼審視獵物,帶著一種近乎苛刻的挑剔。
開篇的文筆,隻能算作平實,並無多少出彩之處。
他心中冷哼,愈發不屑。
然而,當主角方運登場,那退婚的場景展開時,一句決絕之言,如驚雷乍響,悍然撞入他的眼底。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魏清遠的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滯。
那握著書卷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
好個“莫欺少年窮”!
一股鬱結多年的憤懣與不甘,竟被這短短十個字,毫無征兆地勾了出來。
他不動聲色,繼續往下看。
劇情急轉直下,未婚妻的背棄,族人的冷眼,世態的炎涼……一幕幕,竟是那樣的熟悉。
熟悉得,仿佛是在看他自己。
何其相似。
當年,他二十二歲中舉,意氣風發,門庭若市,多少高門大戶爭相結親。
可一朝受族人牽連,功名前路斷絕,那些曾對他百般討好、許下山盟海誓的女子,又是何等嘴臉?
或卷走細軟,不告而彆。
或托人傳信,一紙休書。
那一道道決絕的背影,與書中那柳家小姐的倨傲,漸漸重合。
魏清遠的麵色沉靜如水,可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卻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當看到主角方運意外獲得戒指中的“文曲星殘魂”時,即便是以魏清遠的學識與城府,也不禁瞳孔微縮,心頭劇震。
文曲星……殘魂……
何等大膽,何等新奇的構想!
將虛無縹緲的星宿傳說,化為主角身邊的良師。
這等天馬行空的奇思,絕非尋常話本寫手所能企及。
他繼續讀下去。
方運在老者的指點下,於逆境中掙紮,於泥潭裡奮起。
那股不屈不撓的勁頭,那份咬著牙也要向上的執拗,深深地觸動了魏清遠心中最柔軟,也最疼痛的地方。
他也曾有過那樣的歲月。
前路斷絕後,他將自己關在書房,終日與古籍為伴,試圖在聖賢的智慧中,尋求解脫之道。
可午夜夢回,那份壯誌未酬的悲憤,依舊如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
魏清遠不自覺地微微前傾,繼續往下看去,隻是那閱讀的速度,卻在不知不覺間,慢了幾分。
他徹底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忘了周遭的一切,整個人都沉浸到書中的世界裡。
當看到族學大比上,方運一鳴驚人,將那些曾經欺辱過他的族人,一一踩在腳下時,魏清遠那張素來嚴肅的臉上,竟也忍不住浮現出一絲快意。
胸中仿佛有一股鬱結之氣,隨著主角的逆襲,悄然散開。
直到,他看到了那場以邊關戰事為題的詩會。
看到了方運在眾目睽睽的質疑下,慨然提筆,寫下的那一句殘詩。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嗡——
魏清遠的腦海中,仿佛有洪鐘大呂,轟然作響。
手中的書冊,險些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