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天臨府府衙深處,一間戒備森嚴的院落內,燈火通明。
這裡是此次府試的閱卷之所。
所有考卷都被打亂了順序,糊住了姓名籍貫,重新編號,以確保最大程度的公平。
數十位從各處抽調而來的宿儒夫子,正襟危坐,在各自的案前,一絲不苟地批閱著堆積如山的試卷。
空氣中,隻聽得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氣氛肅穆到了極點。
徐渭端坐於上首,身為副主考,他負責最後的複核與評定。
他麵前的桌案上,已經分出了三堆試卷。
一為“優”,一為“良”,一為“中”。
至於“差”等的卷子,早已被初審的考官們直接剔除,連送到他這裡的資格都沒有。
他拿起一份“優”等的卷子,細細品讀。
文章寫得四平八穩,引經據典也頗為老道,字跡工整,挑不出什麼大錯。
但也僅此而已。
通篇都是陳詞濫調,毫無新意可言,如同嚼蠟。
徐渭眉頭微皺,提筆在卷末批了個“良上”,便將其歸入了“良”等的那一堆。
科舉取士,要的是經世致用之才,而不是隻會引經據典的書呆子。
他接連批閱了十幾份,皆是如此,不免有些意興闌珊。
徐渭揉了揉眉心,從“優”等的那一堆裡,又隨意抽出了一份。
他本未抱太大希望,目光掃過卷麵,隻覺字跡尚算工整,卻也談不上出彩。
策論與經義部分,中規中矩,無甚亮點。
他耐著性子,將目光移到了最後的詩詞部分。
隻一眼,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驟然一縮。
仿佛一道驚雷,在他心湖中炸響。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好句!
當真是石破天驚的好句!
徐渭隻覺得一股雄渾蒼涼的邊塞之氣,撲麵而來。
短短十四個字,便將一個心懷天下,卻壯誌難酬的宿將形象,刻畫得淋漓儘致。
那份醉中的不甘,夢裡的豪情,幾乎要透紙而出!
他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微微前傾,眼中迸發出許久未有的光彩。
“來人,上好茶!”
他下意識地吩咐道,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品讀這首完整的驚世之作。
可當他的目光,順著那兩句,繼續往下看時,臉上的那抹激賞,卻瞬間凝固了。
眉頭,也緊緊地鎖了起來。
男兒自當酬壯誌,從軍隻為報國恩?
句式粗糙,用詞直白,空有口號,卻無半分意境可言。
與開頭那兩句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彆。
後續的詩句,辭藻堆砌,意境全無,與開頭那兩句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彆。
通篇讀完,徐渭隻覺得胸口一陣憋悶,如飲了劣酒,不上不下,難受至極。
這感覺,便如同一塊上好的美玉,卻被鑲嵌在了一個粗陋不堪的夜壺之上。
暴殄天物!
他扼腕歎息,提筆在卷末批了個“良上”,便將這份卷子扔到了一旁。
一個偶得佳句,卻無以為繼的學子罷了。
他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批閱下一份。
然而,當他看到下一份卷子的詩詞時,動作卻猛地一頓。
又是那句熟悉的——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徐渭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巧合?
他壓下心中的疑竇,繼續往下看,果不其然,後續的詩句同樣是狗尾續貂,不堪卒讀。
他不動聲色地將這份卷子判為“良下”,又接連抽了七八份。
結果,這七八份卷子裡,竟有五份,都用了這同一個開頭!
而且無一例外,都是開頭驚豔,後續拉胯。
這絕不可能是巧合!
難道是考前泄題?亦或是某種約定好的作弊暗號?
他身為副主考官,若是出了這等舞弊大案,可是要擔上天大的乾係!
徐渭麵沉如水,將那幾份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來人!”
一名侍立在旁的年輕小吏聞聲,連忙躬身走了過來。
“大人有何吩咐?”
徐渭指著那幾份試卷,聲音冰冷。
“你來看看,這幾首詩,是怎麼回事?”
那小吏不敢怠慢,連忙拿起一份,細細看了起來。
他先是麵露訝色,隨即又拿起另一份,兩相對比,神情變得古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