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執筆,眉峰緊鎖。
心中亦是波瀾起伏。
這題目分寸極難拿捏。
寫得太慘太烈。
恐有“抨擊朝廷賑災不利”之嫌。
稍有不慎便是大罪。
若寫得花團錦簇。
粉飾太平,歌功頌德。
往輕了說是偏題。
往重了說是諂媚罔下。
甚至有可能被斥為不恤民情。
顧銘倒是已經打了不少的腹稿了。
但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未能落筆。
如何在這方寸考卷間。
道儘生民之艱。
又不觸怒天顏?
顧銘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想起了初到天臨府時,街角那些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乞兒。
想起了邸報上,江西道赤地千裡,餓殍遍野的冰冷文字。
想起了昨日策論題中自己所寫的那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貪墨案例。
隨後顧銘腦中掠過劉夫子授課時所言——
“今科院試主考,江南道督學,大儒解熹。”
“解公學富五車,品行方正,有古君子之風。”
顧銘睜開眼,眸中再無迷茫。
他提筆,飽蘸濃墨。
【落紙雲煙】天賦催動。
筆尖在雪白的卷紙上,寫下賦題。
“嗚呼!聖人垂訓,仁政愛民,然天道無常,吏治不清,遂有民生之多艱也!”
開篇即是悲歎,直指核心。
他的筆鋒沉鬱頓挫,仿佛不是在寫字,而是在刻畫一幅悲慘的畫卷。
“試看贛江之畔,沃土龜裂如掌紋,禾苗枯敗若亂發......”
字字泣血,句句錐心。
他沒有堆砌華麗的辭藻。
隻是用最樸素、最真實的筆觸,描摹著他所知、所想的災景。
隨即顧銘筆鋒一轉,從天災寫到人禍。
“倉廩有餘糧,而民不得食;府庫有餘財,而民不得濟。朱門酒肉,臭於路有凍死之骨;官道車馬,疾於民有倒懸之急!”
他將昨日策論中的觀點,化作更具感染力的賦文。
寫到最後,他並未止於哀歎。
“然,天心仁愛,聖天子在上,豈容豺狼當道,黎庶倒懸?當效雷霆之威,滌蕩汙濁;當行春風之化,以潤焦枯。開倉放糧,嚴懲貪腐,則民心可安,社稷可固!”
賦文結尾,由悲轉為激昂,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與呼籲。
一氣嗬成,酣暢淋漓。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顧明擱下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胸中那股鬱結之氣,仿佛也隨著這篇賦文傾瀉而出,蕩然無存。
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剛剛過午。
顧銘歇息了片刻手腕,拿出詩詞卷。
卷底露出詩詞題。
顧銘一怔。
詩詞的題目終於不是和災情有關的了,而是相對簡單的“春、草、雨”三字題。
隻要內容包含這三個元素即可。
不過題目簡單,競爭就激烈。
更是要好好選擇才行。
在有了過目不忘天賦之後,一些之前忘了的古詩詞顧銘也想了起來。
所以這次的選擇相比於府試要多了很多。
顧銘在記憶裡翻找了許久,最終結合天臨府實際,提筆寫下《青玉案》。
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華年誰與度?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隻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
試問閒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鐘響,差役收卷。
顧銘平靜地遞上自己的答卷。
晚飯依舊是一葷一素一湯。
顧銘吃完,便早早睡下。
一夜無話。
……
第四日,院試的最後一天。
貢院內的氣氛明顯鬆弛了許多。
今日不考經義策論,隻考琴棋畫小三門。
考生們走出號舍,被差役引向不同的考場。
顧銘也在差役的引導下,毫不猶豫地走向了棋道考場的方向。
棋院設在貢院內最寬敞的中庭,擺放著上百張棋桌。
和平時不同,每張棋桌上方有一麵木屏風,擋住了雙方的視線。
讓考生隻能看到棋盤,看不到對手,這樣做也是為了防止徇私舞弊或者刻意放水。
顧銘按號尋位,抬眼便見斜前方一道纖細背影。
月白襴衫,青絲束玉冠。
正是秦明月。
她似有所感,倏然回眸。
四目隔空相撞。
顧銘衝她一笑,右手握拳舉起。
做出一個加油的手勢。
秦明月怔住,不解其意。
卻也學他模樣,笨拙回個相同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