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柏奇在坐了自覺久久的冷板凳後,終於迎來了儲君召見。
底下人來傳話的時候,縣官已經帶著他溜達到民居去了。
“那便是先前為文象國士兵擄走的百姓,挨凍受餓好幾日,被儲君帶回來後,有兩個到底是沒抗住病了,但好在回得及時,有大夫幫治著……”
縣官嘴有些碎,萬柏奇聽了會兒,本能地覺得不耐。
他來此地,自然不是為來聽這些。
恰巧這時傳話的人說了儲君召見一事,萬柏奇便衣袍一甩,立刻趕著去了。
他沒見過程念影。
朝中大多數人都沒真正見過。
因而在得知陛下留有“遺詔”,為梁王這突然冒出來的獨女證明了身份,傅翊等人更要力捧她上位時,朝中人在暗自不屑的同時,卻也拉滿了心中對她的好奇。
“將軍,請。”
萬柏奇被引著進了門,有幾分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拜:“臣萬柏奇,見過儲君。”
話音落下,他同時想也不想抬起了頭。
少女麵上當初的青澀氣早已消散殆儘,但儘管如此也依舊能窺出她的年輕。
太年輕了。
萬柏奇本來要被縣官說服的那股勁兒,一下又冒了頭。
“文象還未退兵,請儲君下令,讓臣等得以追剿文象大軍。”
他想的是,好,看在梁王麵上,眼下我也不戳破你。能放權給我,讓我平了外敵也好。
萬柏奇在老皇帝那裡坐了太久冷板凳,實在按不住了。
程念影一眼瞧出了他的心思。
“你知道梁祥此來帶了哪些人嗎?”她問。
萬柏奇當然不知道。
“臣去問一問那文象國的三王子、五王子便能知曉。”
“去吧。”程念影輕聲道。
萬柏奇一愣。
沒起爭執,沒有劍拔弩張,倒有些出乎他原本的預設。
若儲君這樣好說話,似乎……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萬柏奇拱手拜了拜,當真轉身去了。
但那兩個階下囚這時卻表現出了不合作。
三王子冷冷一瞥。
五王子躺床上裝死。
誰都能威脅得了他們嗎?三王子心下冷笑。
“這二人實在囂張!”萬柏奇的副手按不住火氣,恨不得動手逼問。
萬柏奇抬手將人一攔,這會兒也才後知後覺,這儲君難怪方才那麼好說話呢。
早料到這一幕了是不是?
萬柏奇按著性子,又回到了程念影這廂。
步子還沒邁進去,便聽見吳巡不快的聲音:“這萬柏奇好生囂張!”
與萬柏奇的副手罵文象國王子竟是如出一轍。
萬柏奇本來聽得冒火,但那著火的念頭剛一撲騰起來,就又好似被憑空潑了盆冰水,叫他驚出了點汗。
他覺得文象國那兩個階下囚王子愚蠢的同時,彆人也在覺得他蠢呢。
萬柏奇用力一抿唇,慢慢放下了預設的對立情緒。
他重新邁進門,好奇而認真地問:“臣方才去問過那二人了,他們為何什麼也不肯與我說?”
“因為他們的命掌握在我手中。”
伴著少女那平靜又清脆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她順手抽刀的聲音。
“就如這樣。”程念影將刀架在萬柏奇頸間。
萬柏奇一刹那完全沒反應過來,冷汗倏地就下來了。
老將貴在經驗豐富,怎敵年少殺手的敏捷與刁鑽?
程念影隻架了一架刀,趕在萬柏奇的副手急眼前,她又迅速地收手,將刀插回了刀鞘中。
隻那張精致過頭,更顯出天真無辜的臉,徹底叫人不敢輕視了去。
那越是平靜的姿態,才越是帶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萬柏奇動了動唇:“儲君……也是這樣殺了梁祥的?”
“嗯,先弄清楚他在哪個帳子裡,再用三王子去引誘他。他要扶持五王子,便要殺了三王子這個嫡子。此事不能於光天化日下進行,便要屏退左右。”
“梁祥急著要五王子立起來,更要將他與自己牢牢綁在一艘船上,便要五王子親手弑兄。這樣的場麵,更不能輕易被他人瞧見。”
“待左右護衛退下,便給我留出了殺他的機會。”
“一刀切在頸間,他脖頸粗,一時還有反抗的餘力,在我肩頭撞出一道青痕。但到底是血肉之軀。”
“刀再用力一切,他還是死了。之後再將他親近的兩個心腹招進來一並殺了。”
“三王子與五王子就嚇住了……”
這是程念影回來後頭一次說這樣長的話。
也是眾人頭一次知道,她究竟在文象軍營裡怎麼做殺人跑路一氣嗬成的。
“他們怕了我了。”程念影如此簡短地總結道。
也叫萬柏奇聽出了一身寒氣。
那些懷疑,就這樣在她過分平靜的語調中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