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聞言,手上又加了幾分力道,惹得薛長義連聲告饒。鬨了片刻,陸已才輕輕拍了拍夏目的手臂:“好了,適可而止。”
夏目這才鬆手,薛長義揉著胳膊,佯怒地捶了他一拳。“雖事出有因,但罰還是得罰。”陸已的聲音淡淡傳來。薛長義爽快應承:“認罰認罰!二哥你說怎麼罰?”陸已看著他,沉吟片刻,卻一時想不出合適的懲處,隻道:“容後再議。”
女眷席這邊,氣氛卻不似男賓席那般輕鬆。薛寒枝為免再惹注目,特意選了最末端的席位坐下。
蕭婉寧,今上唯一的公主,雖非今日主角,但也端坐在上首。她早已注意到末席那抹清麗身影,今日風頭幾乎被這薛家女與那陸已占儘,心中頗有些不悅。薛寒枝周身那股不同於凡俗閨秀的疏離氣息,更讓她覺得刺目。
她纖指慵懶地指向末尾,聲音帶著天生的矜貴:“那位妹妹,可是薛國公府上的?”
薛寒枝聞聲,即刻起身,規規矩矩地斂衽行禮:“民女薛寒枝,參見公主殿下。”“不必多禮。”蕭婉寧嘴角噙著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薛國公算來也是本宮的舅舅,都是自家姐妹,無需拘禮。”她話語微頓,目光在薛寒枝身上流轉,“往日隻聽傳聞,還以為妹妹真是那般……不甚伶俐。今日一見,倒真是……”
她刻意拖長了語調,席間眾女皆屏息,不少人也隨之掩口低笑。薛寒枝依舊垂首而立,姿態謙卑,靜待下文。
“……個美人兒呢。”蕭婉寧終是將話說完,語調輕慢,帶著幾分調侃。
“殿下謬讚。”薛寒枝聲音平穩,聽不出波瀾,“公主殿下金枝玉葉,風華絕代,方是梅翎城中最耀眼的明珠。”
坐在蕭婉寧近旁的夏茗幾不可見地撇了撇嘴,無聲地學了下蕭婉寧那拿腔拿調的樣子。見公主似還有話要說,她忙舉起手中酒杯,朗聲道:“來,我們一起敬靈靈妹妹一杯,恭賀她今日定親之喜!”
居於席間的兆靈靈麵泛紅霞,羞澀舉杯:“多謝茗姐姐。”
薛寒枝這才暗暗鬆了口氣,悄然落座。
“彆理她,”夏茗順手夾了塊棗泥山藥糕放到薛寒枝麵前碟中,低語道,“她自小便是這般,恨不能天下人都圍著她轉才好。這糕點甜而不膩,你嘗嘗看。”
薛寒枝抬眸,望見一雙含著善意與爽朗的明眸。眼前的少女梳著利落的高髻,眉宇間自帶一股英氣,漂亮得毫不矯飾。她心中微暖,輕聲道:“謝謝……姐姐。”
“我叫夏茗,是你哥哥的好友。”“嗯,謝謝夏茗姐姐。”“我們年歲相當,叫我茗茗便好。”薛寒枝眉眼彎起,漾開一抹真心的笑意:“好,茗茗。”
酒過數巡,宴席漸近尾聲。薛寒枝覺得屋內炭氣熏人,兼之那些若有似無的打量目光,讓她有些氣悶,便對身旁同樣意興闌珊的夏茗輕聲道:“茗茗,我想出去透透氣。”
夏茗正百無聊賴地戳著盤中糕點,聞言立刻放下銀箸:“我陪你同去。”
“不必麻煩,你且安坐……”
“我也悶得慌,正好一起走走。”夏茗不由分說,挽起她的手臂。
另一側男賓席上,陸已早已擱筷,靜坐片刻,對夏目道:“我用好了,你們慢用,我出去走走。”
“誒?我光顧著飲酒,還沒怎麼動筷呢!”夏目嘟囔著。
陸已未再多言,起身離席。
室外,久違的冬日暖陽照耀著庭院,積雪初融,露出底下斑駁的綠意與石徑。盛府後院有一方引入活水的池塘,水汽氤氳,在此處賞玩園中紅梅,彆有一番意境。
薛寒枝與夏茗攜手走在濕潤的草地上,專挑那未被踩踏過的積雪處落腳,聽著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清脆聲響,相視而笑。
斜陽脈脈,微風拂過,薛寒枝雪白的裙裾隨風輕輕擺動。她駐足於一樹紅梅旁,仰麵細看那虯枝上的點點嫣紅。冷香浮動的梅叢,映著她清麗絕俗的側影,竟構成一幅渾然天成的畫卷。
陸已立於池岸對麵,隔著一池薄霧,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畫中之人身上。他靜靜地看著,帶著幾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貪戀,隻願這片刻靜謐無人驚擾。
“枝枝——”薛長義的呼喚聲自不遠處傳來,打破了庭院的寧靜。
陸已倏然回神,移開視線,往陰影裡挪了挪。
“枝枝,日頭偏西,寒氣上來了,我們該回了。”薛長義快步走來,將手中抱著的另一件裘襖為妹妹披上。
夏茗在一旁叉腰,嗔道:“薛長義!你眼裡就隻有你妹妹,沒看見我這麼大個人站在這兒嗎?”
薛長義這才轉頭,故意誇張地上下打量她,用手比劃著:“喲!這不是夏妹妹嗎?這麼大……個姑娘,我哪能看不見?”
“你找打!”夏茗氣鼓鼓地彎腰抓起一把雪,就朝他擲去。
薛長義大笑著躲開,兩人繞著薛寒枝追逐嬉鬨起來。“錯了錯了,姑奶奶,我錯了還不行嗎?”薛長義邊躲邊求饒。
夏茗追他不上,停下腳步,佯裝生氣地扭過頭去。
薛長義走到她身邊,解下自己身上的墨色披風,動作略顯笨拙地披在夏茗肩上,語氣軟了下來:“穿這麼少,也不怕凍著。”
突如其來的靠近與關懷,讓夏茗頰邊飛起兩朵紅雲,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了低頭,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沒事。”
“好了,我的兩位好妹妹,”薛長義無奈笑道,“咱們真的該回去了。”
薛寒枝抿唇一笑,挽住夏茗的胳膊,朝兄長投去一個了然的眼神。夏茗紅著臉,輕輕點了點頭。
陸已獨自站在小橋中央,四周水霧繚繞。他隔著朦朧的煙水,望著草地上親密無間的三人,他們周身洋溢著一種他從未擁有過的氛圍。一絲若有若無的落寞,悄然漫上他的眼底,很快又隱沒在沉靜的眸光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