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況梟的咳嗽聲撕扯著房間裡的寂靜,一聲接著一聲,仿佛要把枯朽的五臟六腑都從喉嚨裡嘔出來。
他那蒼老的軀體,就像一棵被蛀空了心的古樹,曾經能握緊刀鋒的手,此刻連抓皺床單的力氣都沒有。
三道人影立於床側,如此之近,交談了許久,他卻全然不覺。
他隻是在咳嗽,隻能在咳嗽,精神被禁錮在某個醒不過來的噩夢裡,無力掙紮。
現在,恐怕隨便一個拿著餐刀的孩童,都能輕易結果掉他——這位曾經權傾內閣,一言可定人生死的老人。
彆墅之外,樹影之間,草坪之上,乃至金雞湖冰冷的湖水裡,一具具屍體沉默地躺著。
他們是況龍津為保護老人而設下的防線,是身經百戰的護衛。
可這些人,連一聲警報都未能發出,就已歸於虛無。
“吵死了!”
無休無止的咳嗽聲終於磨儘了少女的耐心,她的臉上浮現出厭煩。
手向腰間一探,一把銀色的格洛克43X滑出槍套,槍口倏地抬起,指向老人那張布滿褐色斑點的臉。
她的指節已經發白,即將完成按壓。
一隻手伸了過來,按住了她的槍管。
是那個中年男人,他先前那種混雜著痛苦與仇恨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容置喙的認真。
“你做什麼!?”少女的聲音裡帶著刺。
“夠了!”中年男人額角的青筋跳動著,“水玉兒!這二十六年你到底都學了些什麼?”
“這把槍是誰給你的?又是誰教你殺人能解決所有問題的?”
“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你和當年殺了你母親的那個畜生,又有什麼分彆?”
“要你管?!”水玉兒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你有什麼資格來管教我?”
“二十六年,對你來說,不過是睡了一覺。”
“可對我,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你走得倒是灑脫,走之前,你想過我嗎?”
“你想過你走了之後,彆人會怎麼看我嗎?”
“我沒有學校上,沒有書讀,我連家門都出不去!”
“我那時候才五歲啊!就因為你,一個五歲的小孩,連孤兒院都不收!”
“他們說,我是罪人的女兒!”
“你現在倒好,跑來教育我了,你不覺得可笑嗎?”
水玉兒的眼睛睜得很大,一連串的話語從她口中迸出,握槍的手無法抑製地抖動。
她猛地把頭偏向一邊,不願讓父親看到她眼眶裡正在聚集的水光。
中年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他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隻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
“我確實不知道……我走之後,你的生活會是這樣。”
“可是,無論如何,這也不是你動手殺人的理由。”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解。
“對了,你的那幾個阿姨呢?她們……沒有照顧你嗎?”
他清楚地記得,亡妻還有兩個妹妹,就算情分再淡,對自己姐姐留下的孤女,總該照拂一二。
“死了。”水玉兒的語調平淡得可怕。
“兩家人,都死了,車禍。”
水文德想的沒錯,那兩家人待她極好,幾乎視如己出,從未因他的事而對她另眼相看,反而百般嗬護,將她養到了十一歲。
直到一場毫無征兆的車禍,將水玉兒以為已然走上正軌的生活徹底撞碎。
她因為特殊的體質,從扭曲的鋼鐵中活了下來。
可她的親人們,卻當場殞命,連送去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車禍?”水文德的眉頭擰成一團,“正常的車禍?”
他話裡的意思很明白:不是人為的?
這不怪他多想,他當年樹敵太多,半個平江的權貴都對他恨之入骨。
在他“死”後,那些人遷怒於他的家人,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他記得,況梟當年親口保證過,一定會護她們周全。
可現在,況梟自己都躺在這裡,一副隨時會咽氣的樣子,他的保證,又還剩下幾分效力?
“不知道。”水玉兒搖了搖頭,“媒體上說,是正常車禍。”
“但是,你還會信他們說的話嗎?”
媒體,不過是權力的喉舌。
水文德的妻子,當年明明是被人入室施暴,先奸後殺。
可那個法官在收下重金之後,卻能麵不改色地宣判,她是正常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