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七年,長安城南郊的槐花開得正盛,簇簇雪白的花穗綴滿蒼勁的枝頭,風一吹便簌簌落下,像下了場細碎的雪,混著泥土的濕潤與艾草的清苦氣息漫進窗欞。林晚在一陣刺鼻卻裹挾著草木清香的草藥味中猛地坐起身,頭頂青灰色瓦當縫隙裡還嵌著幾片乾枯的槐花瓣,晨光透過花瓣的縫隙漏下來,晃得她眼暈。耳邊飄著鄰院婦人操著地道陝西方言的絮語,字詞零碎難懂,隻隱約辨出“槐花”“曬藥”幾個字眼。她手忙腳亂摸向白大褂內袋——那是她熬夜改完博士畢業論文後隨手披在身上的,冰涼的聽診器金屬探頭還帶著體溫,熟悉的觸感讓慌亂的心稍稍安定。可身上的布料卻粗糙磨人,低頭一看,竟是件洗得發白的淺綠襦裙,針腳細密卻已泛舊,裙擺還沾著新鮮的草屑與幾片完整的槐花瓣。她下意識摸遍全身口袋,手機、鑰匙、工牌全無蹤影,視線掃過牆角,一方陳舊的梨木牌上用朱砂刻著“貞觀十七年春”五個楷字,字跡雖因年月久遠有些淡卻依舊清晰。她瞳孔驟縮,抬手重重拍著大腿哀嚎,聲音裡滿是難以置信的抓狂:“不是吧!我就熬了個通宵改論文,怎麼一睜眼就穿越了?這劇情比我追的古裝劇還離譜!”
“阿晚姑娘醒了?可算醒了,快把這碗藥趁熱喝了,李大夫說喝了能除寒。”梳雙丫髻的小姑娘端著粗瓷藥碗進來,烏黑的發間彆著朵小小的槐花,襯得臉頰愈發白皙,眉眼間滿是真切的擔憂,鼻尖還沾著點褐色的藥渣。林晚捏著鼻子瞥向碗中,黑黢黢的藥汁表麵浮著細碎的藥沫,熱氣裹著濃鬱的苦澀味道直往鼻腔裡鑽,嗆得她忍不住皺眉,剛要開口問“這藥裡有什麼成分、劑量多少”,院外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混著槐樹葉被急促的腳步踩得沙沙作響的動靜:“李大夫救命啊!村東頭張阿公倒在曬穀場不動了!”她眼神一凜,方才的慌亂瞬間褪去,醫者的本能讓她立刻鎮定下來,抓起聽診器往腰上一塞,動作乾脆利落,語速都快了幾分:“彆管藥了,救人要緊!這藥先放著,等我回來再核對成分!”說著便快步往外衝,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落了幾片沾在上麵的槐花瓣。
村頭那棵百年老槐樹下早已圍得水泄不通,樹乾粗壯得要兩個成年漢子合抱,皸裂的樹皮上布滿歲月的痕跡,還係著十幾根村民祈福的紅繩,隨風輕輕飄動,雪白的槐花在人群頭頂簌簌飄落。張阿公麵如金紙,嘴唇泛著嚇人的青紫,直挺挺倒在落滿槐花的青石板地上,胸口隻有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起伏。幾個年長的村民急得滿臉通紅,粗糙的手掌用力掐著老人人中,額角青筋暴起,卻隻敢小聲念叨“老天保佑”“阿公挺住”,誰也不敢貿然挪動。林晚撥開擁擠的人群擠進去,嗓門清亮得蓋過周圍的嘈雜:“都讓讓!保持通風!我是醫生,專業的來!”她單膝跪地,膝蓋壓得地上的槐花微微變形,手指飛快搭上老人腕脈,指腹能清晰感受到細弱如絲、時斷時續的脈動。又側耳貼近老人胸口仔細傾聽,眉頭越皺越緊,隨即抬頭,眼神堅定如炬,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典型的氣道梗阻,是異物卡喉了!再耽擱三分鐘就會缺氧腦死亡,必須立刻急救!”語氣雖因急切有些咋咋呼呼,指尖卻穩得絲毫不見顫抖,迅速掏出聽診器塞進耳朵,冰涼的探頭輕貼老人肺部,確認完呼吸音微弱後高聲喊道:“誰有乾淨的麻布?墊著點,省得急救時硌著老人肋骨!”
一隻有力的手突然按住她胳膊,掌心帶著日曬後的暖意,力道沉穩卻不粗暴,既阻止了她的動作又未造成冒犯。身後傳來渾厚沉穩的男聲,帶著幾分謹慎的關切:“姑娘且慢,男女授受不親,老者病情危重,容某先行診治?某乃太醫院醫官沈硯,略通醫術。”林晚猛地扭頭,撞進一雙亮得像春日朝陽的眼睛,瞳仁裡清晰映著飄落的槐花瓣。男子身著青色圓領袍,衣料上乘,領口袖口繡著暗紋鬆針,腰懸銀質魚符,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身上,勾勒出肩寬背厚的挺拔身形,一看就是常年習武、身姿矯健的練家子。他眉頭微蹙,神色間滿是對老者安危的擔憂,卻仍保持著禮貌的距離,沒有貿然上前。林晚急得直跺腳,裙擺掃落地上一片槐花,語速快得像連珠炮:“都什麼時候了還拘著男女之防!老爺子是氣管被東西堵了,不是普通病症,再等下去真就救不回來了!你要是信我就趕緊讓開,要是不信我……”話沒說完就被沈硯的眼神打斷,他眼中已多了幾分審視後的信任。
沈硯見她眼神急切真誠,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動作間透著專業的乾練,不似故作姿態,當即側身讓開,腰杆挺得筆直如鬆,朗聲道:“姑娘但請施為,某為你護法!”話音剛落,便不著痕跡地擋在圍觀村民身前,沉下臉對著往前擁擠的人群道:“都退後三尺!莫要妨礙救人!出了事某擔著!”他身上的官威與沉穩讓喧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紛紛往後退去。林晚也不含糊,繞到老人身後屈膝站穩,雙腳與肩同寬,雙手交疊成拳,精準抵住老人上腹部劍突下兩橫指處,快速向上衝擊。“咳——嘔——”隨著一聲渾濁的輕響,老人突然咳出枚裹著黏液的棗核,重重落在滿是槐花的地上。他胸口劇烈起伏幾下,緊接著發出微弱的喘息聲,臉色也漸漸泛起一絲血色。林晚長舒一口氣,渾身脫力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後背沁出的冷汗浸濕了襦裙,沾著的槐花瓣也緊緊貼在了背上,她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發間還落下一朵雪白的槐花。沈硯大步上前,伸手穩穩將她拉起身,指腹不經意觸到她汗濕的手腕,隻覺肌膚微涼,動作微頓,隨即朗聲道:“某乃太醫院沈硯,多謝姑娘救了張阿公性命。姑娘這醫術奇特精妙,沈某佩服不已!”說罷拱手作揖,眼神裡滿是真誠的讚許與好奇。
林晚拍著衣服上的塵土與槐花碎屑,大大咧咧擺手,發間那朵槐花也跟著晃動,帶著幾分隨性的鮮活:“嗨,這都是基本操作,叫海姆立克急救法,專門救氣道梗阻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沈硯腰間,銀質魚符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上麵刻著繁複的祥雲紋路與“太醫院”三字,做工精致絕倫,她眼睛倏地亮了,像發現新大陸的孩子,伸手要碰又猛地收回,指尖還懸在半空,語氣裡滿是驚歎:“哇!這就是唐代的魚符吧?我在博物館見過明清的腰牌複製品,做工比這差遠了,沒想到能親眼看到真的!還刻著太醫院的標識,也太酷了!”不等沈硯回應,她又興衝衝摘下脖子上的聽診器遞過去,金屬管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橡膠管雖有些舊卻依舊柔韌:“這玩意兒叫聽診器,能貼在胸口聽心跳肺音,比單靠摸脈判斷病情準多了,還能早發現肺裡的問題。對了,你們這的醫書都是竹簡做的嗎?我看電視劇裡演的搬著都費勁,這麼多字刻在竹片上,翻起來會不會特彆沉啊?保存起來是不是也很麻煩?”沈硯接過聽診器翻來覆去細看,指尖摩挲著陌生的橡膠管與金屬探頭,眼神亮得像映了星光,抬頭時恰好撞見她滿是好奇的模樣,忍不住失笑:“竟有如此能探知體內聲響的奇物?姑娘可否演示一番?也好讓沈某見識見識這神器的妙用。”他坦蕩的神色讓林晚徹底放下戒心,嘰嘰喳喳問起長安的朱雀大街寬不寬、西市的胡商賣不賣異域特產,連太醫院的藥圃種不種稀有藥材都要追問,眼睛裡滿是對這個陌生盛唐的新奇與向往。
往後幾天,沈硯天天準時報到,肩上總扛著半袋飽滿的粟米或提著串熏得油亮的臘肉,腳步踩得院外的槐樹葉沙沙作響,嗓門洪亮得能驚飛樹上築巢的麻雀:“林晚姑娘!今日且教我何為‘細菌’?昨日我琢磨了一夜也沒頭緒!”他把沉甸甸的竹簡攤在老槐樹的石桌上,竹簡用結實的細麻繩串起,表麵泛著經年累月摩挲出的溫潤光澤,字跡是工整的隸書。林晚湊上前,指尖輕輕劃過竹片上鐫刻的墨字,墨跡雖有些褪色卻依舊清晰可辨,她眼睛瞪得圓圓的,滿臉新奇地感歎:“這竹簡比我想象中光滑多了!打磨得真精細,就是字這麼小還密密麻麻刻了一整片,你們讀的時候不用放大鏡,眼睛不累啊?長時間看會不會近視?”說著撿起根樹枝,在石桌上一筆一劃畫起簡單的細胞結構圖,線條雖歪歪扭扭卻條理分明,還特意標注了“細菌”二字:“這就是細菌,肉眼根本看不見,得用顯微鏡才能看清,傷口感染、拉肚子好多病都是這小東西在搗亂。對了,你見過長安的夜市嗎?是不是跟古裝劇裡一樣,全是賣胡餅、酪櫻桃、糖畫的小吃攤?晚上會不會特彆熱鬨,亮不亮堂啊?”沈硯被她連串問題問得忍俊不禁,嘴角彎起明顯的弧度,耐心十足地一一解答,遇上“放大鏡”“顯微鏡”“古裝劇”這類聞所未聞的詞,就抓著後腦勺追問,濃眉擰起又鬆開,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陽剛氣裡透著股憨勁,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光影斑駁,更添了幾分生動。
沈硯聽得眼睛發亮,隔天不僅扛來竹簡,還提著個描著纏枝蓮紋的青瓷小瓶,瓶身釉色均勻瑩潤,一看就是上等好物,他腳步輕快地走進院子,肩頭落了幾片槐花也渾然不覺:“這是長安西市胡商那裡用銀兩換來的桃花膏,據說用初春第一茬桃花釀的,姑娘昨日說好奇唐妝,可瞧瞧這個,比尋常脂粉細膩些。”林晚捧著小瓶小心翼翼打開,清淡的桃花香混著天然蜂蜜的甜香緩緩飄出來,比實驗室裡刺鼻的酒精味好聞百倍,她湊到鼻尖輕嗅,眼睛彎成了月牙,驚喜道:“這味道也太自然了!比現代那些加了香精的香水好聞多了,聞著都覺得心情舒暢!塗在臉上會不會很滋潤?”暮色漸濃,夕陽的餘暉把槐樹葉染成溫暖的金紅色,兩人坐在石桌旁,沈硯單手拎著竹簡講針灸穴位的精妙,講到關鍵處就起身比劃,拳頭揮得虎虎生風,青色袍角在晚風裡翻飛;林晚趴在石桌上畫人體解剖簡圖,筆尖沾著的墨汁蹭到了鼻尖也沒察覺,畫到肺部血管走向時突然抬頭,眼睛亮晶晶的:“對了!你們這兒的針灸針都是純銀的嗎?這打磨工藝也太牛了,針身細滑還帶著韌性,比現代的不鏽鋼針看著還精致!用的時候消毒嗎?”沈硯湊過來指點圖上的穴位,目光無意間落在她沾墨的鼻尖上,像隻沾了墨的小花貓,忍不住笑出聲,聲音裡滿是笑意:“林晚姑娘,你鼻尖沾了墨,瞧著倒有幾分趣致。”林晚摸了把鼻尖,看到指腹的墨漬也跟著笑,順手從枝頭摘了朵雪白的槐花插在發間,歪著頭問他:“你看,這樣算不算入鄉隨俗了?有沒有點唐代姑娘的樣子?”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臉上,連額角的汗珠都泛著細碎的光,格外動人。
半月後,林晚用煮沸的烈酒給幾個被農具劃傷的村民消毒傷口,又教他們用乾淨的麻布包紮,成功控製住了原本可能蔓延的傷口感染。消息在小小的村落裡傳開,老槐樹下擠滿了道謝的村民,手裡捧著自家種的瓜果、剛蒸好的粟米糕,還有婦人拿來了縫補好的布料。沈硯興衝衝地從外麵跑進來,額角帶著細密的汗珠,臉頰因快速奔跑而泛起健康的紅暈,他把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往林晚懷裡一塞,語氣裡滿是驕傲與讚許:“諾!這是太醫院特製的銀針,針身刻了防滑紋,比普通銅針更趁手也更耐用,我特意跟院正求來給你用的,正好配你的醫術!”林晚驚喜地打開木盒,十二根銀針整齊排列在絲絨襯墊上,針身鋥亮如鏡,能清晰映出人影,針尖鋒利卻帶著圓潤的弧度,她抬頭拍著沈硯的肩膀大笑,力道不小:“夠意思啊沈兄!太夠意思了!以後你太醫院有搞不定的疑難雜症,儘管找我,包在我身上!咱們中西醫結合,保管藥到病除!”沈硯被她拍得肩膀微沉,耳尖卻悄悄泛紅,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魚符,避開她的目光看向滿樹盛放的槐花,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眼神裡藏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當晚林晚正借著油燈的微光研究那套銀針,燈芯跳動,燈花“啪”地爆開,暖黃的光映得針身的雲紋忽明忽暗,更顯精致。指尖輕輕摩挲著針身細密的防滑紋路,冰涼的觸感裡藏著唐代工匠的巧思與匠心,她忍不住感歎:“這工藝也太精湛了,放在現代都算是藝術品了。”窗外突然傳來沈硯的大嗓門,混著槐樹葉被風吹動的輕響:“林晚姑娘!快開窗!有好東西給你!”她連忙推開雕著纏枝蓮紋的木窗,就見沈硯站在皎潔的月光下,身形挺拔如鬆,肩頭落著幾片細碎的槐花,手裡除了個油紙包,還舉著個精巧的竹編小燈籠,暖黃的光透過細密的篾條映出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是我讓西市最有名的手作鋪編的,篾條選的是三年的老竹,還浸過桐油,防水耐用,夜裡走路再也不怕黑了。”沈硯把東西遞進來,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手背,兩人同時一頓,他迅速收回手,耳尖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紅暈,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林晚摸著燈籠細膩的竹編紋路,篾條間還巧妙地嵌著朵乾製的槐花,精致又彆致,她眼睛亮晶晶的,語氣裡滿是歡喜:“這也太精致了!比我在網上買的網紅燈籠還好看!手工編的就是不一樣,帶著煙火氣。”紙包打開,晶瑩的白砂糖裹著淡淡的槐花香飄出來,顆粒均勻如碎鑽,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她捏起一顆湊到燈籠下細看,驚歎道:“哇,這就是古代的石蜜啊!比現代的白砂糖還透亮,跟水晶似的!純度好高啊!”
林晚抓了一把砂糖塞進嘴裡,清甜純粹的味道混著淡淡的槐花香氣在舌尖炸開,沒有現代砂糖的齁甜,多了幾分天然的甘醇,比實驗室熬夜時吃的白糖糕還要甜幾分,甜得人心都暖了。她舉著竹燈籠在院裡轉了圈,暖黃的光把她的笑臉映得格外鮮活,發間的槐花也跟著晃動,帶著幾分靈動:“這燈籠太好用了!亮度剛好,還這麼輕便,就是可惜沒法充電,不然能亮一整晚,我趕論文的時候用正好,比台燈還有氛圍!”抬頭時,正撞見沈硯含笑的眼睛,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側臉線條,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平日裡的陽剛之氣裡藏著難得的溫柔。一陣晚風輕輕吹過,槐花瓣簌簌落下,如同細碎的雪花,恰好落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林晚心頭一跳,指尖傳來的暖意順著手臂蔓延到心底,她突然笑了——穿越千年的驚訝、不安與新奇,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掌心的溫度與身邊的煙火氣。她晃了晃手裡的燈籠,槐花香裹著笑意散開:“明早不僅教你做消毒棉片,還得跟你好好學學編燈籠!這手藝學會了,回去都能擺攤賺錢了,肯定受歡迎!”沈硯朗聲應著,笑聲裡滿是爽朗與歡喜,身影在燈籠暖光與月光裡格外清晰,肩頭的槐花還在輕輕顫動,帶著盛唐夜晚的靜謐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