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台上又有兩人動上了手。武功都甚拙劣,誰也擺不平誰,一時糾纏不清。台下有人撮唇吹哨,有人喝倒彩。隻覺適才蘇小樓連鬥八人,煞是精彩,但武林中的幾位頂尖高手尚未出場,恐怕好戲還在後頭,便耐著性子看下去。
這時天色已晚,廣場四周各置七處篝火,軒轅台下十來名少女手中也點上了火把,照得亮如白晝。台上好不容易分出勝負,又上去一人,武功又是平平。兩人你來我往,仿佛同門師兄弟拆解招勢一般,打得甚是沒趣。
恰在這時,有人看見東方一顆流星直衝上天,到得高處炸了開來,散作一團火星,瞬間即逝。那人叫道:“流星火炮!”
便有好些人翹首東望。東邊又有一顆流星升起,不久又有一顆,隻是較前一顆近了數裡。多半是江湖中的大幫大派以此傳訊,並且來者甚眾。
眾人驚疑未定,卻聽台上有人大喝道:“爾等庸才,也佩在此台上打擂稱英雄麼?”一聲掌響,兩個龐大的身軀滾落下台。眾人轉回目光,見台上一人灰袍直裰,右袖虛垂,正是白蓮教右護法陸鴻漸,台下頓時一片嘩然,詈罵者有之,恐懼者有之。
五宗十三派蘆篷中一人宏聲說道:“阿彌陀佛!陸鴻漸,你還不知悔改麼?”說話的是個身披袈裟,手拄錫杖的老僧。眾人認得,乃少林寺方丈同苦大師。
陸鴻漸向同苦一指,道:“大和尚,你上來說話,陸某何罪之有?”同苦道:“濫殺無辜,這難道不是罪過麼?老衲奉勸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陸鴻漸道:“如何是佛?”同苦道:“法相俱空,佛亦是空,沒有佛。”陸鴻漸仰天打個哈哈,道:“沒有佛,如何立地成佛?你們這些人好為人師,老想教訓彆人,庶不知最該教訓的是你們自己。”
同苦性子極烈,聞言大怒,錫杖敲地,鏗鏘有聲,說道:“降龍伏虎,除魔衛道!”
話音剛落,同苦背後閃出兩個羅漢,一持熟鐵棍,一持戒刀,躍上高台。
看台上的顧大嫂隨即發話道:“喂,少林寺的高僧,切不可亂了規矩。既然上台較技,請看在王屋山莊麵上,以一對一。”
降龍伏虎兩羅漢同聲道:“咱二人向來是共進退,同生死。”
陸鴻漸笑道:“兩個臭和尚何足道哉?以一敵二,正稱我懷。”迎步上前,一掌擊向持刀的降龍羅漢。降龍羅漢身形一錯,轉到陸鴻漸身後,與伏虎羅漢成兩麵夾攻之勢。一交上手,陸鴻漸便覺兩羅漢勁道剛猛,確是外家功夫中的高手。
兩羅漢一刀一棍,攻守法度謹嚴,擺的是降龍伏虎陣。兩人對此習練已久,不知敗了多少闖寺挑戰之人。
然而陸鴻漸也非易與之輩。隻見他縱起輕功,在刀棍間閃躍騰挪,竄高伏低,毫無敗象。
畢竟疾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時間一長,兩羅漢氣力難以為繼。陸鴻漸卻內勁綿長,待見降龍羅漢刀法中露出破綻,右手衣袖上拂,由他下腹竄上。降龍羅漢不防他衣袖也能攻擊,反應不及,頓覺下腹劇痛。此時伏虎羅漢自後攻到。陸鴻漸又是一招“驚鴻照影”翻身躍起,一爪抓在伏虎羅漢肩上,人已到他身後。伏虎羅漢趔趄一步,全身跳了起來,反腿倒踢。陸鴻漸側身一閃,長袖伸出,卷住他腿踝,順勢外甩,竟如使軟鞭一般。伏虎羅漢本想這一記蠍子腿即使不能踢不中也不致失利,尚未明白怎麼回事,人已被甩了出去,緊跟著胸口一緊,身子一震而退。
但兩羅漢都皮堅肉厚,陸鴻漸掌中的毒氣竟攻不進去。被抓中掌,渾然無事,又向陸鴻漸猛撲上來。一百回合過後,兩羅漢已甚狼狽,兀自纏鬥不休。
卻見一團黃影晃上台,咣啷一聲,有人喝道:“降龍伏虎退下!”
眾人見是同苦,精神為之一振,為同苦大叫鼓勁。降龍伏虎收身肅立,向方丈行了禮,退到台下。
同苦道:“邪魔外道,冥頑不靈。還想爭奪玉簫,禍害武林麼?有老衲一口氣在,決不許容你得逞!”說罷以杖拄地,震得石屑飛濺。他三番兩次震動錫杖,可見怒氣實大,但又不得不顧全身份。
少衝見同苦上台,心想他不是說過真機子不許他上台麼?看來真機子並非那麼小器。有少林派掌門出馬,自己也就不用再為他賣弄拳腳了。
陸鴻漸微微一笑,道:“老和尚要尋死,誰也攔不住。”
同苦錫杖一橫,嗚的一聲,平平掃出。這一掃雖慢,力道卻是驚人。陸鴻漸不敢硬接,虛出了一招,退了一步。同苦使出伏魔杖法,步步緊逼。隻見一團杖影圍住陸鴻漸,台周的火把為勁風所激,火焰向外飄搖不定,以致台上忽明忽暗。
陸鴻漸在杖影間穿插,好在他輕功極高明,每每間不容發,他竟避了開去,同苦連他衣角也沒碰著。饒是如此,他卻未覺絲毫輕鬆,有一回錫杖貼麵掃過,勁風刺臉,火辣辣的痛。這老和尚對真機子唯命是從,陸鴻漸對他素懷鄙視,但五十幾回合下來,不禁心生佩服,叫一聲:“好杖法!”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同苦時刻提防陸鴻漸右袖上的古怪招勢,瞻前顧後,武功不免打了折扣。堪堪兩百回合,竟是不分勝負。
鬥到分際,陸鴻漸忽施一招“翩若驚鴻”,欺近身去,同苦杖在外圈,一時急忙左手使大擒拿手,刁陸鴻漸手腕。陸鴻漸側肩墜肘,“化腐功”使出。同苦又變刁為爪,施以龍爪手的“蒼龍探海”。
眼見兩爪要抓在一處,兩人硬生生跳開,都佩服對方爪法精妙。同苦朗聲道:“老衲與你鬥了個不分勝負。其實老衲若也是單手,早就輸了;隻是今日並非比較武功。老衲為蒼生造福澤,為武林結善緣,免不得自墮阿鼻了。”他左手九環錫杖向下一頓,插入青石尺餘。
台下眾人見了無不咋舌,這杖茶杯口粗細,拄地處又非尖利,宛如鐵鍬入土,無聲無息,無影無響,這份硬功實乃造詣非凡。少衝心想:“同苦方丈的武功又比三年前蓮花峰頂進了大步。”
這時同苦又道:“老衲以少林龍爪手對你的化腐掌!”說話間雙手探出,抓陸鴻漸雙眼。陸鴻漸叫道:“好一招‘雙龍搶珠’!”頭一低,左手向前抓同苦“膻中穴”。同苦雖能遞招,免不得膻中穴受製,當即退了一步。左手一招“蒼龍汲水”,憑空虛抓陸鴻漸臍下三寸“會陰穴”,右手一招“飛龍在天”直指他太陽穴。陸鴻漸右腿後側成虎步,左手上踢,腳尖對準同苦手彎清冷穴,同苦收回左手,右手接連遞出三招,陸鴻漸一一拆解。
兩人不住後退,堪堪三十招後,已相距丈餘,顯然無法出招傷敵,但兩人一招一勢卻仿佛近身相鬥一般,激烈之處有過之而無不及,再鬥二十來回合,同苦已退到台邊,再無可退,突然收招凝立,說道:“老衲技不如人,不是陸施主對手,再鬥徒取其辱!”走回取了錫杖,一躍下台,自歸本陣。
台下眾人看了,大感意外,同苦大言在先,誓死不讓陸鴻漸奸謀得逞,這是如何甘心認輸?雖不失名門正派掌門人的風度,但前後判若兩人,殊難料想。他們哪知個中原由,隻有同苦心知:陸鴻漸獨臂戰他雙手竟然綽綽有餘,好幾次同苦已然忙亂,陸鴻漸卻並不趁熱打鐵,顯然留有餘地,倘若那時右袖、左手毒掌齊出,自己死了好幾回,後來一想,多半因了自己那句話:以龍爪手對他雪上鴻泥爪,陸鴻漸果然隻使爪法,連一個魔頭都講信義,自己若一再相逼,便教他笑話了。如此一想,便即認輸下台。
陸鴻漸傲立台下,朗聲道:“適才與老和尚打得過癮,還有哪位真英雄真豪傑下台教訓陸某?”他改口大叫同苦為老和尚,又稱“真英雄真豪傑”,顯見對同苦起了敬意。
台下與他大仇不共戴天的何止百千,因見少林方丈都自認不敵,自己武功與少林方丈差了老遠,更非陸鴻漸對手,上台以一對一,枉自送命。
陸鴻漸繞台一圈,說了數遍,仍無人出頭。真機子雖想上台除此魔頭,以樹聲望,但想南宮破敗窺伺在側,自己與陸鴻漸魚蚌相爭,他來個卞莊刺虎豈不大失所算?當下穩坐蘆篷,不動聲色。
陸鴻漸四顧無人上台,哈哈一笑,道:“看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非陸某莫屬了。”
看台上傳來顧大嫂的聲音道:“老身喊三聲,若無人挑戰,玄女赤玉簫自然歸閣下所有。一,二,……”她三字未出口,卻聽一人粗聲道:“大膽陸鴻漸,你敢稱‘武功天下第一’麼?”
這時幾支火把忽然暗了下去,自是燃儘,台下黑影中走出一人,一步步走上軒轅台。
陸鴻漸失聲叫道:“教……教主!”頓時呆住,腦子裡一片混亂。
火把亮起時,卻見來者是一濃眉虎須高鼻卷發的魁梧漢子,如此天氣卻穿一件狐裘,長相穿戴均不倫不類。台下都知白蓮教教主是名少女,聽他這一叫,群相聳動,隻有許道清、易三刀等白蓮教教徒,卻知他是原任教主王好賢,但王好賢已死,眼前又冒出一個王好賢,叫他們也摸不著頭腦。少衝、朱華鳳、薑公釣、宋獻寶等人也相顧錯愕,不知怎麼回事。
這時王好賢又道:“陸鴻漸,我的武功是本教主一手調教出來的,你眼中竟無本教主麼?”
陸鴻漸聽他嗓音不似王好賢,腦中忽然清醒,喝道:“王教主已往升極樂,你是誰,竟敢假冒他老人家?”
王好賢怒道:“放肆!本教主明明就在這裡,你不跪拜,還胡言亂語詛咒本教主?本教主久不理事,教中一個個都成了叛徒……”說著話身子一晃,也不見他如何移步,卻如化作十數個王好賢,圍著陸鴻漸轉了一圈,回到原地。
陸鴻漸大是駭異,自知他適才要動手取己性命,自己決無還手之力。腦中一念閃過,驚道:“玄天九變!”
王好賢點點頭道:“人能冒充,功夫卻冒充不了。陸鴻漸,你一向精明,如何聽信徐鴻儒之言,說本教主死了?“
陸鴻漸驚喜交集,不知說什麼好,隻道:“徐鴻儒派跛李和奸賊武名揚,暗害教尊,屬下未能及時阻止,罪該萬死!”說罷雙腿一跪,頭額碰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王好賢道:“徐鴻儒這個叛徒突然發難,連本教主也措手不及,念你對本教素來忠心,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起來吧!”
陸鴻漸戰戰兢兢的起身,顫聲道:“謝教主不殺之恩。教主一聲吩咐,屬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台下見他怕成這般,才知真是白蓮教教主駕臨,膽小的連大氣也不敢出。真機子、南宮破敗等人靜觀待變,一時靜得出奇。
隻聽王好賢道:“你知本教主為何沒死麼?”陸鴻漸道:“屬下也存此疑問。必是天人護佑,教主終於化險為夷。”王好賢道:“天人護佑?虧你想得出來。若是如此,又要你這護法作甚?隻因本教主‘玄天九變’已練至第十重天,是以連聲音、相貌都變了……”
陸鴻漸啊的一聲,心知這門功夫極是難練,曆代教主最高也不過練至第七重天,教主竟練至頂層。他雖對此神功不甚了了,卻知至第十重天時,人具無窮神通,想死都死不了。難怪教主中了奸人劇毒,受了穿心之掌,仍然無事。當下恭賀道:“恭喜教主練成無上神功!”
王好賢道:“暗害本教主的確有跛李在內,卻無武名揚。”陸鴻漸一奇,道:“沒有武名揚?”
王好賢道:“武名揚混入我教意圖不軌,本教主早有覺察,隻是他還未成氣候,武功上又與本教主相差千裡,怎會是他?與跛李狼狽為奸的是貨擔翁叔孫紇。”
陸鴻漸又是“啊”的一聲,心中雖不相信,但出自教主之口,豈能有錯?
隻聽王好賢道:“此人老謀深算,對本教素懷怨望,表麵上忠心耿耿,其實早有異心,與跛李自是一拍即合。你想想,白蓮教自本教主以下,除你之外,武功便以他最高。跛李又是徐鴻儒手下第一高手,兩人聯手,又有毒酒在先,本教主一時受了暗算,好在神功初成,那穿心之掌又能奈我何,隻是受傷甚重,隻好權且裝死。二人土埋了事,豈知本教主在土中九天九夜不呼不吸竟然療好內傷。當日破土而出,看到聞香宮一片瓦礫,麵目全非,教中弟子散了個乾淨,心中又痛又恨。遊遍大江南北,不見徐鴻儒一夥蹤跡,卻聽說你與九散人又新立了一個教主。這也難怪,眾位又不知本教主尚在人世。可氣的是,你等仍當叔孫紇這老匹夫是好人,讓他逍遙法外……”
他越說聲音越大,顯得甚是氣憤,但臉上卻一無表情。眾人聽他說到“破土而出”,不禁倒吸口涼氣,心想隻怕是屍變。
朱華鳳低語道:“跛李和武名揚都死了,這叫作死無對證,叔孫紇不在,這叫作空口無憑。”
少衝一驚,道:“武名揚死了麼?”